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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要室转来一批刚截获、尚未完全破译的敌方往来电文底稿，要求档案室协助紧急分类、初步筛选有价值信息。数量庞大，时间紧迫。
沈静秋和档案室另外两个文员埋首在堆积如山的电文纸中。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的声音。这些电文支离破碎，充斥着代号、乱码和片段化的信息，大部分是些军需调动、人事任免的日常琐碎，但偶尔掠过的一两个地名或部队番号，也足以让人神经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李涯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他显然刚外出归来，深色外套的肩头被细雨打湿了一片深色。他径首走到沈静秋桌边，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她的工作：“城西‘永丰’货栈，上个月十八号到二十五号，所有进出库登记簿，原件。立刻调出来给我。”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不容置疑，带着行动队特有的雷厉风行。沈静秋立刻起身：“是，队长。在‘乙字库’商贸监察类目。”她迅速找到钥匙，走向靠墙的一排高大铁柜。
铁柜沉重，沈静秋费力地拉开其中一个柜门，踮起脚去够放在高处的卷宗匣。那匣子塞得有些紧，她用力一抽，脚下微滑，身体晃了一下。就在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那沉重的卷宗匣底部，另一只手则看似无意地在她肘部扶了一下，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站稳。
是李涯。
“谢谢队长。”沈静秋低声道，将卷宗匣抱出来。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冰冷干燥的手指短暂相触。
李涯己经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顺手为之，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专注的表情。
她将厚厚的登记簿放在桌上。李涯立刻俯身翻查，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快速划过，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纸面刺穿。他全神贯注，侧脸的线条在档案室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眉心因专注而拧起一道深刻的竖纹。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也许是刚执行任务归来？和湿冷的寒气，混合着纸张的霉味。
沈静秋站在一旁，目光掠过他低垂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落在他翻动纸页的手上。这双手，可以毫不犹豫地签下抓捕令、下达格杀指令，也曾递给她一杯加了方糖的苦咖啡，刚才还……扶了她一把。这种矛盾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但很快被更大的冰冷覆盖。他如此专注地追查的目标，是那些像周伯一样，仅仅为了活下去而发出呼喊的普通人吗？还是那几本被锁进铁柜的《大众哲学》的主人？
“找到了！”李涯低喝一声，手指重重地点在登记簿的某一行，眼中闪过一丝猎人锁定猎物般的锐利光芒，“果然有猫腻！”他迅速抄录下关键信息，将登记簿合上推给沈静秋，“原件归位。复印件连同我抄录的这张纸，半小时内送我办公室。” 命令下达完毕，他转身就走，步伐带风，没有再看沈静秋一眼。
沈静秋默默地将沉重的登记簿重新塞回铁柜高处，锁好柜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铁柜的触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他手指的温度。她回到座位，拿起需要复印的材料。登记簿翻开在他刚才查阅的那一页，上面记录着几批普通棉纱的进出。李涯抄录的纸条上，只有几个看似不相干的数字和缩写。她看不懂其中的关联，却能感受到那平静记录下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下班时分，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沈静秋婉拒了舅父派来的车，撑着伞独自走向回家的路。她需要这冰冷的雨丝和独处的空间，来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吴敬中深不可测的“关照”，余则成温吞面具下的模糊，李涯专注追猎时那种近乎纯粹的“效率”和他指尖那点突兀的温度，还有那些锁在铁柜深处、注定要被湮灭的声音和思想……像无数条冰冷的丝线，缠绕着她。
巷口，周伯的馄饨摊在细雨中支着油布棚子，炉火微弱却顽强地亮着一点红光。看到沈静秋，周伯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闺女，下工啦？快来，喝口热汤驱驱寒！”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那熟悉而朴实的暖意再次从胃里升腾。周伯一边收拾着零星的碗筷，一边絮叨着：“这鬼天气，码头那边又不太平了，听说昨天又抓走好几个……唉，都是苦命人，就想混口饭吃……”
沈静秋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码头……又是码头。她想起李涯下午查的“永丰”货栈，就在码头区。
“周伯，您知道‘永丰’货栈吗？”
“永丰？”周伯浑浊的眼睛转了转，“知道啊，挺大一货栈，东家好像有点来头，平时鼻孔朝天……闺女，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随便问问。”沈静秋放下碗，付了钱，“您也早点收摊吧，雨大了。”
“哎，好，好。路上当心点啊闺女！”
离开馄饨摊，走入更深的巷弄。沈静秋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触到领口下那枚温润的羊脂玉平安扣。母亲的期盼，父亲照片里那灼灼的目光，与李涯在档案室灯下冷硬专注的侧影、吴敬中擦拭紫砂壶时那深不可测的微笑、以及那些即将因李涯手中那张纸条而面临灭顶之灾的“苦命人”……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着。
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冰冷。她抬起头，望向被雨幕和夜色笼罩的前方，家的方向灯火温暖，却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充满荆棘与迷雾的长路。这乱世的棋局，她己被置于盘上，是随波逐流，还是……寻找另一条路？玉石的微凉贴着心口，像一枚沉默的砝码，沉沉地压在不断倾斜的天平之上。而李涯指尖那点转瞬即逝的温度，此刻更像一个冰冷的讽刺，提醒着她身处的旋涡何其复杂与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