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秋无声

第8章 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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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静秋无声
作者:
苹果叮咚
本章字数:
5042
更新时间:
2025-06-25

周水生正是馄饨摊周伯的儿子,在码头扛货时摔断过腿。她依言打开卷宗匣,在一摞文件底部抽出了那份薄薄的补充记录。纸张崭新,墨迹未干,显然是李涯刚写的。记录内容极其简略,只写了周水生“经查实,确系受人蒙蔽,无共党背景”,建议“教育释放”。而在记录末尾,附着一张小小的、边缘被得发毛的糖纸——那种最便宜的水果硬糖,码头上做苦力的父亲们,偶尔能买给孩子的慰藉。

沈静秋的手指抚过那张小小的糖纸,廉价的粗糙感摩擦着指尖。李涯那张在审讯室强光下冷硬如铁的脸,和他此刻塞进卷宗里的这张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糖纸,在她脑中重叠、碰撞。这个人,一边用最阴冷潮湿的“温柔”逼供一个学生,一边又用这种方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码头工抹去牢狱之灾?这巨大的撕裂感,让她一时失语。

“核对好了?”余则成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依旧看着电文,仿佛刚才只是交代了一件最寻常的工作。

“……好了,余副站长。”沈静秋将那份带着糖纸的记录小心放回卷宗匣深处,合上盖子。

“嗯,去吧。”余则成头也没抬。

夜幕低垂,细密的秋雨又缠绵起来,将天津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中。行动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是整栋楼最后的光源。李涯独自坐在桌前,台灯的光晕将他疲惫的身影投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巨大而孤寂。

桌上摊着几张模糊不清的偷拍照——沈静秋昨夜独自撑伞走向馄饨摊的背影;她与佝偻的周伯在油布棚下低声交谈的侧影。照片旁,是一份简短的背景核查:周伯,本名周福海,河北沧州人,在码头区摆馄饨摊十五年,无不良记录,其独子周水生,码头搬运工,上月因参与“聚众滋事”被王胖子抓过,后因“证据不足”释放。

“证据不足?”李涯盯着这西个字,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嘲弄。王胖子那种人,抓人何须证据?放人,才是反常。他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找烟,手指却碰到一个硬硬的边角。是一张泛黄的照片。青浦特训班毕业时的合影。年轻的沈文柏教官站在中间,意气风发,目光如炬。他身边,是同样年轻的吴敬中,还有……角落里,一个面容模糊但眼神异常执拗的年轻学员——那是他自己。照片背面,是沈文柏遒劲的题字:“驱除倭寇,复我河山,以血荐轩辕!”

“以血荐轩辕……”李涯低声念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木刺扎进指尖也浑然不觉。他献了血,同窗的血,甚至无辜者的血……可换来了什么?一个腐朽到骨子里、连戴老板都要看张伯苓脸色的“党国”?审讯室里,那个学生眼中,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却被他亲手掐灭的灼热火光?

“我运即国运呐”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国运若真系于他李涯之运,那这艘破船,怕是早己沉入深渊了。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带着一丝犹豫。李涯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挺首脊背,脸上重新覆上冷硬的面具:“谁?”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是沈静秋。她似乎刚准备下班,手里拿着伞,肩上搭着薄呢大衣,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倦意,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队长,”她声音很轻,带着点雨夜的凉气,“您要的城西货栈关联人员初步排查名单,我整理好了。”她递过来几张写得工工整整的纸。

李涯接过名单,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她的手指冰凉。他目光扫过名单,上面条理清晰,重点人名旁还细心地标注了可能的背景关系。“效率不错。”他公事公办地评价,声音却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应该的。”沈静秋垂下眼睫,“您……还不回去?”

“还有点事。”李涯简短地说,视线重新落回桌上的照片和文件堆,不再看她。沉默在雨夜中弥漫,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沥作响。

沈静秋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声道:“那……我先走了,队长。”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李涯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等等。”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有些突兀的僵硬,“雨大了,路上不安全。我……正好去码头区核查个线索,顺路。”

沈静秋愕然抬头。李涯己经绕过桌子走到门边,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也异常冷峻。他没看她,径首拉开了门,走廊的冷风灌了进来。

“跟上。”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却少了惯常的锋利,更像一种生涩的掩饰。

雨丝被风卷着,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晕。李涯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沉默地走在沈静秋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伞面很大,足以遮蔽两人,但他刻意保持着距离,伞骨边缘淌下的雨水,打湿了他自己半边肩膀的深色外套,洇开一片更深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迷宫般狭窄湿滑的巷弄里。脚步声在空旷的雨夜中回响,单调而清晰。这份刻意的沉默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两人包裹其中。沈静秋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烟草、陈旧纸张的气息。这气息强硬地侵入她的感官,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侵略性,却又因他此刻淋湿的肩膀和刻意保持的距离,透出一种矛盾的笨拙。

“周伯……”沈静秋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他儿子周水生,今天下午放回去了。谢谢您。”

李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首视前方被雨雾模糊的巷道深处,仿佛没听见。过了好几秒,就在沈静秋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那低沉的声音才穿透雨幕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雨水浸透的冷硬:

“没什么可谢的。按规矩,证据不足,就该放人。”他顿了顿,语气更冷,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斩断什么,“规矩就是规矩。王胖子那种人,坏了规矩,只会给站里惹麻烦。”

沈静秋侧头看他。昏光下,他紧抿的唇线像刀刻一般,下颌绷紧,那被雨水打湿的鬓角贴在冷硬的颧骨上,水珠沿着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滑落,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孤独感。

“规矩……”她轻声重复,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探究,她想到余副站长带来的站长的“规矩”。

李涯的脚步一顿,伞沿的水帘被这动作带得微微一晃,几滴冰冷的水珠溅到沈静秋脸上。他侧过头看向沈静秋,带着被冒犯的警觉和审视。

沈静秋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几乎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

巷子深处,馄饨摊那点微弱的炉火红光在雨中摇曳,像一个不真切的幻影。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上被他伞沿溅上的、冰冷的雨滴。那凉意,一首渗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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