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团河村,供销社的玻璃橱窗上结着冰花。
杨嫣然裹紧打满补丁的棉袄,指尖在口袋里反复着半张皱巴巴的糖纸 ——
那是宋书淮昨天 "不小心" 掉在她脚边的,
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得她手心冒汗。
"你好,这红糖咋卖?"
杨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搪瓷缸碰撞的叮当声。
她怀里抱着个竹篮,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修好的旧灯泡,每只灯泡都用软布仔细包着,在昏暗的供销社里闪着微光。
杨嫣然猛地回头,看见杨洋正把一叠工分票递给售货员,嘴角还沾着点面粉 —— 显然是刚帮单佳蒸完窝头。
这场景刺痛了她的眼,
凭什么这个本该淹死在河里的炮灰,现在能光明正大地用赚来的工分换红糖?
凭什么她杨嫣然每天讨好宋书淮,却连一块完整的糖都吃不上?
"姐姐又来卖灯泡了?"
杨嫣然挤出甜笑,手指却悄悄勾住杨洋竹篮的提手。
"上次张婶说你家灯泡比供销社的还亮呢。"
她说话间,袖口内侧藏着的半截红线 "不经意" 地缠在一只灯泡的包装布上,指尖飞快地在布角捻了捻,留下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油垢。
杨洋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笑着点头:"爹手艺好,修的灯泡耐用。"
她接过售货员递来的红糖,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角落,"给奶奶补身子的。"
杨嫣然的目光落在那小块红糖上,喉咙滚动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姐姐真孝顺。不像我,笨手笨脚的,连给娘挑担水都能洒一半。"
她说着,突然 "哎呀" 一声,身体猛地撞向杨洋的竹篮。
"啪嗒!" 一只灯泡掉在地上,玻璃罩摔得粉碎。
杨嫣然立刻捂住嘴,眼眶泛红:"对、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杨洋皱眉捡起灯泡残骸,却在布角发现了那抹油垢和缠绕的红线 —— 那是杨嫣然最爱用的红头绳材质。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事,碎了就碎了。"
"这怎么行!" 杨嫣然突然拔高声音,引得周围顾客纷纷侧目,"我赔!我回家拿鸡蛋赔给姐姐!"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将半张糖纸塞进灯泡碎片里,又用脚尖把一块沾着煤渣的碎玻璃踢到杨洋鞋边。
就在这时,供销社主任老姚头闻声赶来。
杨嫣然立刻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
"姚大爷,都怪我不小心碰掉了姐姐的灯泡... 可、可我刚才好像看见姐姐篮子里有张糖纸... 现在的糖多金贵啊,姐姐哪来的糖纸呢?"
这话如同一记闷棍,打得周围村民议论纷纷。
七十年代的糖票比肉票还金贵,普通人家一年也未必能买上半斤糖,哪来的糖纸?
杨嫣然巧妙地将 "碎灯泡" 和 "糖纸" 联系起来,暗示杨洋家有不明来源的物资。
"杨嫣然,你什么意思?"
杨洋眼神一冷,弯腰捡起碎片,果然在糖纸下方摸到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 —— 是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
这分明是杨嫣然提前准备好的栽赃物。
"我没别的意思..."
杨嫣然往后缩了缩,却故意让袖口的红线露出来,
"就是觉得奇怪... 姐姐家不是刚拿了竞赛奖金吗?怎么还留着糖纸呢?"
她特意加重 "奖金" 二字,暗示杨洋可能滥用奖金买糖。
"奖金是我给爷爷奶奶买布的!"
杨洋将糖纸展开,上面印着县城供销社的标志。
"这种糖纸只有县城才有卖,我上周去参赛时买了一块糖,糖纸留着给弟弟叠小船,有问题吗?"
杨嫣然没想到杨洋能认出糖纸来源,顿时慌了神,却又强辩,
"那、那灯泡呢?我听说有人偷偷收购旧电器倒卖,姐姐家怎么会有这么多旧灯泡?"
她指向竹篮里的灯泡,声音陡然尖利,"是不是跟县城废品站的老赵勾结,搞投机倒把?"
"投机倒把" 西个字像炸雷一样在供销社响起。
老姚头脸色骤变,立刻吩咐售货员:"把灯泡都扣下!跟我去大队部说清楚!"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供销社。
杨洋看着杨嫣然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突然明白这是一场蓄谋己久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反而镇定下来:"去就去。不过去之前,我想请姚大爷看看这个。"
她从衣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条 ——
那是杨威帮农机站修机器的收据,还有废品站老赵写的 "废旧物资回收证明"。
"我爹修灯泡是为了给队里省电费,这些是证明。至于这糖纸,"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杨嫣然,"不如问问嫣然妹妹,她昨天去知青点,是不是也带了糖?"
杨嫣然脸色瞬间煞白。
她确实偷偷攒了鸡蛋换了块糖给宋书淮,没想到杨洋会突然反击。
更让她心惊的是,杨洋怎么会知道她去了知青点?
"你胡说!"
杨嫣然尖叫起来,却在慌乱中打翻了旁边的酱油缸,深褐色的酱汁溅在她裤腿上,像极了某种不祥的印记。
"我是不是胡说,问问宋书淮就知道了。"
杨洋步步紧逼,"昨天下午,嫣然妹妹是不是在知青点门口,把一块水果糖塞给了宋书淮?"
周围村民的目光立刻变得意味深长。
知青和村里姑娘私下往来本就敏感,杨嫣然还偷偷送糖,这在当时足以构成 "作风问题"。
杨嫣然彻底慌了,指着杨洋语无伦次,
"你、你跟踪我!你才跟宋书淮不清不楚!"
"我跟踪你?"
杨洋笑了,从篮子底层拿出个作业本,"我昨天下午在学校补课,胡老师可以作证。倒是嫣然妹妹,"
她翻开作业本,里面夹着半张被河水泡皱的纸,
"这是我落水那天,在河边捡到的,上面是不是你的字迹?"
那是杨嫣然推杨洋下河时,不小心掉落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宋书淮收"。
虽然字迹模糊,却足以让村民们联想到之前杨洋被推下河的事。
杨嫣然彻底崩溃了,她扑向杨洋想抢纸条,却被赶来的林云一把拦住。
少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刚从河里打来的鱼,鱼尾巴上的水珠滴在地上,冻成了冰晶。
"她撒谎!"
杨嫣然像疯了一样挣扎,
"是杨洋先抢我的糖纸!她嫉妒我和书淮哥!"
"够了!"
老姚头厉声打断,
看着杨嫣然裤腿上的酱油渍和慌乱的神情,又看看杨洋手中的证明和纸条,心里己经有了判断,
"都跟我去大队部!还有宋书淮,也叫来!"
大队部的煤油灯烧得噼啪响,杨嫣然蜷缩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土墙。
宋书淮站在门口,脸色比外面的雪还白。
当老姚头拿出杨洋落水那天的纸条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宋书淮,杨嫣然昨天是不是给你送糖了?" 老姚头敲了敲桌子。
宋书淮嘴唇哆嗦着,看了眼杨嫣然怨毒的眼神,又看了看杨洋冷静的目光,最终低下头,
"是... 是她硬塞给我的,我没要..."
"你胡说!"
杨嫣然猛地站起来,
老姚头脸色铁青,拍着桌子喝道:"杨嫣然!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搞封建迷信!还敢污蔑他人!"
杨洋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姚大爷,我相信组织会查明真相。但我想问嫣然妹妹,"
她转向杨嫣然,"你三番五次针对我,是不是因为我揭穿了你偷粮食给宋书淮的事?"
杨嫣然彻底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村子染成一片苍白。
杨洋看着杨嫣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凉 ——
她知道,这只是杨嫣然毒计的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
离开大队部时,林云把鱼塞给杨洋:"她家的事,我听到了。"
少年的手冻得通红,却很坚定,"以后有事,叫我。"
杨洋点点头,看着林云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又摸了摸篮子里完好无损的灯泡。
寒风中,那些灯泡像一颗颗沉默的星星,映着她眼底的光。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要保护家人,要改变命运,光靠聪明是不够的,还得有比寒冰更坚韧的意志,和比风雪更锐利的眼睛。
而杨嫣然,这个试图抢走她人生的 "女主",终究会在自己编织的毒网里,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