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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嫣然蹲在灶台前拨弄余烬，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出细密的红点。
铁秤砣被她随意丢在灶台上，铁锈簌簌落在发霉的米袋上。
“朱崇礼要双倍货？”
她低声呢喃，指尖碾碎最后一点薯肉，焦糊味混着夜风灌进鼻腔，
“李婶家的鸡昨儿得了鸡瘟，东头王伯的鸡蛋被供销社收走了。”
灶膛里的火舌猛地窜起，照亮墙角半筐发绿的土豆。
杨嫣然抓起一个土豆狠狠掷向墙壁，薯块摔成泥状，浆汁溅在剥落的墙皮上。
“苏文远手里有批货。”
她盯着梁上的蜘蛛网，想起黑市传闻里 “白面书生” 苏文远袖口永远一尘不染的模样，
“他们说他碰不得，可朱崇礼后腰别着枪，柳青青又在桥洞下堵着 —— 我还有回头路吗？”
夜风把窗纸吹得哗啦响，她掀开炕席，取出用油布包着的毛票。
指尖划过纸币上的领袖像，突然想起今早柳青青旗袍上的珍珠扣 ——
那女人踩着高跟鞋从黑市走过时，珍珠扣在晨雾里晃出冷光，像极了朱崇礼擦匕首时刀刃反射的光。
“上次卖给朱崇礼的鸡蛋，他多给了两毛。”
杨嫣然把毛票塞进衣襟，布料摩擦着锁骨处未消的印子，那是三天前柳青青拽她衣领时留下的。
鸡叫头遍时，她揣着半块硬饼摸出家门。
“卯时三刻，桥洞交易。”
柳青青的声音裹着笑意从窗缝渗出，
“朱崇礼这次带了新货，那丫头要是敢来……”
杨嫣然屏住呼吸，看见墙上晃动的人影举起酒杯，珍珠扣在煤油灯下划出刺目的弧光。
她后退时踩碎枯枝，慌忙转身逃离，鞋底沾着的牛粪在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痕迹。
桥洞下的黑市裹在晨雾里，朱崇礼靠在石柱上擦匕首，刀疤随着笑容扭曲。
“货呢？”
他吐掉草茎，后腰的枪柄在雾中若隐若现。
杨嫣然刚想开口，身后传来皮鞋声 ——
苏文远穿着熨帖的中山装，手里拎着个皮箱，箱角铜扣在雾中闪着冷光。
“朱老大，好久不见。”
苏文远的声音像掺了蜜，他打开皮箱，里面码着歪歪扭扭的假烟，
“大前门” 的商标印得模糊不清。
朱崇礼拿起一包掂量，匕首在烟盒上划出火星，
“苏文远，你拿这破玩意儿糊弄我？”
“嫣然妹妹帮我个忙。”
苏文远突然凑近，雪花膏味盖过河水腥气。
他塞给她一张船票，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老茧，
“把这批货送到城南码头，事成之后，给你买件新的确良衬衫。”
杨嫣然捏着船票，耳尖捕捉到桥洞外竹筐倒地的声响，却只是盯着苏文远皮箱内侧暗格里露出的一角传单，标题写着 “打倒投机倒把分子”。
苏文远似是看穿她的疑虑，压低声音道：
“还记得五年前暴雨夜，护城河边那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杨嫣然浑身一僵，那年她去河边捡柴火，发现个昏迷的年轻人，用破棉袄裹着拖回破庙，撕下裙角替他包扎伤口。
那人右耳后有颗红痣，和眼前苏文远的位置分毫不差。
“要不是你往我嘴里灌姜汤，我早喂了野狗。”
苏文远冷笑，指腹着皮箱边缘，
“朱崇礼打断我的肋骨时，我就发誓要让他血债血偿，而你，是我等了五年的刀。”
“我替你运货。”
杨嫣然突然开口，她觉得自己真不愧是福运女主，大街上随便救一个人 ，都能成为大佬。
她抓起一包假烟，烟丝从破损的包装里漏出来，
“但我要三成利润，还要你告诉我 —— 柳青青今晚在哪收菜。”
朱崇礼的刀疤猛地抽搐，苏文远却笑出声，啪地合上皮箱：“有意思。”
他从箱底抽出勃朗宁手枪，枪口随意指着杨嫣然的太阳穴，
“柳青青今晚在城西仓库验货，不过朱老大的人卯时就到桥洞……”
晨雾突然变浓，远处传来哨声。
杨嫣然盯着手枪雕花，想起三天前柳青青用枪柄砸烂邻摊菜筐时，珍珠扣崩飞在石板上的脆响。
她猛地抓住苏文远的手腕，用尽全力将他推向朱崇礼，同时抓起皮箱转身就跑。
子弹打在石墙上的闷响追着她，碎石划破脸颊，血珠滴在船票上，晕开一个暗红的圆点。
跑到巷口时，她躲进废弃的磨房，打开皮箱 ——
假烟下面压着一叠油印传单，每张传单的角落都画着半朵并蒂莲。
杨嫣然指尖划过莲花图案，想起柳青青旗袍上绣的花纹，突然笑出声。
她抽出传单塞进鞋底，又摸出朱崇礼上次多给的两毛票子，在月光下折成小船。
城西仓库的铁皮屋顶在夜色中像块锈蚀的墓碑。
杨嫣然翻墙而入时，正看见柳青青站在仓库中央，脚边堆着几筐鸡蛋，珍珠扣在煤油灯下拉出细长的影子。
“这批蛋得掺三成水，不然赚不到钱。”
柳青青对旁边的壮汉说着，突然转身，枪口首指杨嫣然的眉心，
“小贱人，你果然来了。”
杨嫣然举起双手，皮箱 “哐当” 落地，
“柳姐姐，我是来投靠你的。”
她故意露出袖口的破洞，又指了指脸上的伤口，
“苏文远和朱崇礼都想杀我，只有你……”
“只有我？”
柳青青踩着高跟鞋走近，枪柄狠狠砸在杨嫣然肩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了我的布料？还有上个月桥洞下少的那些货……”
“货在我家炕席下！”
杨嫣然突然跪下，抓起柳青青的裤脚，
“我把所有钱都藏起来了，只要你带我走，那些钱都是你的！”
她眼角余光瞥见壮汉转身去开仓库大门，立刻从袖管里滑出藏好的碎瓷片。
柳青青弯腰想搜她身，杨嫣然猛地抬手，碎瓷片划向她持枪的手腕。
鲜血溅在鸡蛋筐里，柳青青尖叫着后退，枪口朝天鸣响。
仓库外传来脚步声，杨嫣然趁机踢翻鸡蛋筐，蛋液混着碎壳在地上打滑，她抓起皮箱冲向侧门，听见柳青青在身后嘶吼，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跑出仓库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杨嫣然躲在树后，看着柳青青带着壮汉追向码头方向，这才摸出鞋底的传单。
每张传单的并蒂莲旁都用铅笔写着小字：“卯时三刻，桥洞交易”。
她把传单撕碎抛向空中，纸屑像雪片般落进河水里。
回到家时，炕席下的毛票还在。杨嫣然数了两遍，把钱塞进油纸包，又从墙缝里摸出柳青青丢失的珍珠扣 ——
那是上次在黑市混战中捡到的。
她对着窗玻璃把珍珠扣别在衣襟上，破洞的袖口恰好遮住扣身，只露出半颗莹润的珠体在晨光中发亮。
杨嫣然揣上油纸包，最后看了眼墙角的半筐土豆，突然想起苏文远说的 “的确良衬衫”。
她走到门口，捡起昨夜野狗叼来的半截绳头，在掌心缠了两圈，绳结硌着掌心生疼，却让她想起朱崇礼枪管的温度。
卯时三刻，桥洞方向传来密集枪响。
杨嫣然攥着窗框张望，只见苏文远的人举着棍棒从巷尾包抄，朱崇礼的枪响断断续续，最终被一声闷雷般的爆炸声吞没。
浓烟升起时，她看见朱崇礼的尸体倒在血泊里，后腰的枪己炸成废铁 ——
那箱假烟里，藏着苏文远准备的炸药。
此后半月，城西仓库被查封。
杨嫣然将最后半筐土豆倒进河里，用油布仔细包好仅存的毛票。
深夜里，杨嫣然仍会被噩梦惊醒，梦见朱崇礼的刀疤在火光中扭曲，柳青青的珍珠扣滚落在她脚边，她再也没踏进黑市半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