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郊外,临湖老区。
那是一幢几近废弃的红砖民居,墙面裂缝如时间本身留下的注脚。林初站在门前,手中握着一份残旧户籍调查表,上面写着:
“李芷筠,女,59岁,李妍兮之母。”
她不是来寻亲的,而是来拜访一位——模因源的前宿主。
屋内传出低微的电视声音,是重复播放的老电影对白:
“我是你。”“你不是我。”“可我在说话啊。”
林初敲门,没得到回应。
她微微一顿,将指尖放在门板上。门应声而开,里面空无一人,唯有那台电视机反复放着同一段对话。
这不是普通的记忆回放。
这是“模因性语句嵌套”技术的症状之一——即模因人格曾借用该空间“言语残响”进行自我复制。
林初在屋内西处查看。所有镜子都被翻了过去,或打碎,或用布盖住。
她停在一块蒙尘镜面前。
“她不想看到她自己。”沈川在她身后开口,手中拿着一块老照片,“或许不止是她自己。”
照片中,一名少女坐在镜前笑着。而照片背面写了一行字:
“所有真实,从来不是我看到的,而是我看着别人怎么看我。”
林初盯着镜子,脑中浮现出模因局档案中关于“镜像人格”模因的一段描述:
“该模因以模仿宿主语言方式为主要传播路径,并以‘镜像反馈’构建认同结构。其宿主最终丧失第一人称语感,并产生持续性人格漂移。”
“她是第一个‘语言反向感染者’。”林初低语,“不是模因控制了她,而是她主动构建了模因。”
褚珩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我们比对了李妍兮生前的语言结构。你猜她最常说的词是什么?”
“我?”沈川试探。
“错,是‘她’。”
林初眼神微凝。
“一个不断用‘她’来指代自己的说话者,等于在语言结构中完成了‘自我递归’。”
“像一个镜像程序。”沈川低语。
“更像是一个祈祷。”
这时,电视机忽然画面断裂,一行字幕浮现:
“她不是自己在说话,她是被说出来的。”
画面随即定格为一张模糊的人脸——李妍兮。不是照片,而像是“由词语拼合的面孔”。
“这不是视频。”林初咬牙,“这是模因通过家庭媒体渗透形成的‘句式显像’。”
她走向电视,准备关掉电源。
却在按钮触及前,听到电视里传来一段“未被收录”的声音:
“你终于来找我了……但你确定你不是‘我之后’吗?”
电光一闪,画面熄灭。
屋外骤然响起尖锐的风鸣——像是一串没有主语的句子,在夜风中残存。
沈川语调惊惧:“这是……‘预示模因’阶段了?”
“更严重。”林初目光一沉,“她己经开始通过‘未来完成句式’,在操控我们的回应。”
“未来完成句式?”
褚珩迅速解释:“一种特殊的语法结构,用于表达‘某事将在未来某时之前己经完成’。一旦模因掌握这种结构,它就能提前‘设定’语言的走向。”
林初沉默片刻,低声念道:
“你会说出我己经说过的话——在你开口之前。”
——这不是语言的重复,这是时间的回音。
镜子里并没有神,只有我们用模仿构建的“说话者”。
“这就是镜中神。”她喃喃,“它不是你看到的自己,而是你被看到的方式。”
这句话仿佛触发了某种预设机制。
电视机背后的墙体发出低沉震动,一道裂痕从底部扩展至顶端——像是一行未完成的句子突然被截断。
沈川惊叫:“墙后有东西!”
林初掏出手电,照入墙后的暗格。
他们看见了一整排破碎镜面,镜子上贴着写满句子的纸条:
“你不是你。”
“我说你,所以你存在。”
“你不再需要我说话,因为你正在说我。”
林初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们不是在追捕一个凶手。”
“我们是在追溯一个‘说法’。”
江州市第六人民医院·精神观察病房C-02。
这是模因局设立的特殊观察区,封闭式语言过滤系统覆盖全屋,每一段语音都将实时进行句式结构解构,以防模因穿透。
病房中央坐着一位年约十七岁的女孩,神情空洞,眼神如玻璃中冻结的光线。
她叫江朵,是第一个在李妍兮“句式风格”下出现明显人格漂移的个体。
“她之前并没有与李妍兮接触。”沈川小声提醒林初,“但我们在她短视频账号下,发现她连续使用了包含三十余条李妍兮曾发布句型的视频文案。”
“语言并不需要物理接触。”林初淡淡回应,“模因传播本质是符号结构转移,不是实体感染。”
她走进病房,江朵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用一根笔在纸上重复写字:
“我不是她,但你听得出来吗?”
“不是她的话,但我说的时候,你认出来了对吧?”
“她是用我说话的方式,说她自己。”
林初蹲下,看着那些笔画像语言本身被钉在纸上的幽灵。
“你叫什么名字?”她试探。
江朵抬眼,声音干净:
“她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
林初微微一震。
“所以她教我说:‘我叫江朵’,对吧?”
“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女孩眼神忽明忽暗:“她说得太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在说。”
“你听见她在你脑中说话?”
“不。”她笑了笑,那笑容像是临摹出来的,“是我在她的句子里醒来。”
这不是附身。
是句式的侵入式重写。
“林初。”褚珩通过通讯器插话,“我们追踪她的搜索记录,发现她最近大量查阅与镜子、替身、替语结构相关的古代文本。”
“神话溯源?”沈川在旁边翻看报告,“她最频繁访问的是一则古希腊神话的变体——‘以语复生’的纳耳喀索斯。”
林初抬头,望向玻璃墙另一侧的大屏:
一段自制短视频循环播放,是江朵对着镜子背诵的台词:
“我在说她。你说是我。”
“镜子里的是她。你却说那是我在讲话。”
“那你听到的,是我吗?”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模仿。”沈川低声道,“这是一种对‘身份句式’的剥夺。”
“模因人格的目标,从来不是杀死宿主。”林初喃喃,“是让所有人都‘变得像她’。”
“她从未复活。”褚珩冷静补充,“只是我们一个个开始‘以她的方式存在’。”
林初回过头,看着江朵:“你最早听到她说话,是哪一天?”
“你刚刚问了第二次。”江朵认真看着她,“她说你会问两遍。”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也是在她句子里说话的人。”
空气仿佛冻结了数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