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冰冷的死寂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惨白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将不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毫无温度。金属桌椅泛着冷硬的光泽。
温念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红酒残留的冰冷粘腻感和浓郁的酒气如同第二层皮肤,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李强扔过来的毛巾和工装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她看都没看一眼。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紧捂着的右口袋上。
指尖嵌入掌心,鲜血混着干涸的红酒和墨迹,在粗糙的纸巾上洇开一片肮脏的暗红。皮肉被碎片刺破的尖锐疼痛,此刻却成了她对抗无边恐惧和寒冷唯一的锚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巾包里那几片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金属轮廓——那是妈妈留下的钢笔,也是她破碎世界里最后的遗骸。
幽蓝的光…… 那个叫温怀瑾的男人急切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还有顾衍深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一起见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这支普通的钢笔……不,它绝不普通!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那个看起来身份不凡的男人如此失态?顾衍深又想干什么?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活下去……” 妈妈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危险的气息。她仿佛又置身于那场可怕的烈火浓烟中,妈妈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滚烫的碎片砸落下来……
“吱呀——”
安保室厚重的金属门被打开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瞬间刺破了室内的死寂,也打断了温念痛苦的回忆。
她猛地抬起头,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
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顾衍深走在前面。他己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锁骨。他步履沉稳,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川表情,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落在温念身上,带着审视、探究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拉开一张金属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掌控全局的气场。助理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肃立。
紧跟着顾衍深进来的,是温怀瑾。他的步伐比顾衍深快了几分,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温念,尤其是她那只紧捂着口袋、沾满污迹的手!当他看清温念此刻的狼狈——湿透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颊,衣服上大片干涸的暗红酒渍,还有那双写满了惊恐、戒备和残留倔强的琥珀色眼眸时,温怀瑾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瞬间涌上无法抑制的心疼和愤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顾总,温先生。”李强立刻站首身体,态度恭敬。
顾衍深微微颔首,目光依旧不离温念:“李队长,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屋子。”
“是!”李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离开,并带上了厚重的门。安保室里只剩下三个人,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紧绷,仿佛一根无形的弦被拉到了极限。
温念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手术台上,暴露在两个强大的猎人审视的目光下。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寻求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攥着口袋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顾衍深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温念,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首视她灵魂深处的恐慌和那个口袋里的秘密。沉默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打破这窒息沉默的是温怀瑾。他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在距离温念两三步远的地方,仿佛怕惊扰到她。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安抚:
“孩子……” 这个称呼让温念身体猛地一颤!温怀瑾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疼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别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落在温念紧捂的口袋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在会场……你是否掉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件……对你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一件……上面带着蓝色光芒的东西?”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清晰,饱含着压抑多年的激动和期盼。
温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比生命还重要!蓝色光芒!他真的知道!他知道这支钢笔的秘密!
巨大的恐慌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她猛地摇头,声音破碎而尖利:“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将口袋捂得更紧,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妈妈最后的叮嘱如同魔咒——“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
“孩子,看着我!” 温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温念的眼睛,“我知道你在害怕!我知道你可能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但你必须相信我!那件东西……它不仅仅是一件物品,它是钥匙!是证明!它能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你的母亲是谁!”
“母亲”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温念的天灵盖上!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温怀瑾!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褪去了部分惊恐,瞬间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沉的、近乎痛苦的渴望所取代!他提到了妈妈!他认识妈妈?!
顾衍深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将温念瞬间剧变的反应尽收眼底。温怀瑾的话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瞬间将他之前所有的疑惑串联起来!破碎的钢笔——异常的珍视——温怀瑾的激动——“钥匙”——“证明”——“身份”——“母亲”!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脑中轰然成型!如果是真的……那眼前这个狼狈的女孩,她的身份……
温怀瑾看到了温念眼中的震动,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从自己贴身西装内袋里,极其郑重地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
戒指的材质是古老的暗银色金属,造型古朴厚重,戒面不是宝石,而是一个极其精密的微型浮雕——一条首尾相连、栩栩如生的衔尾蛇!蛇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深邃幽蓝光芒的稀有蓝钻!那光芒,纯净、神秘、独特,与温念之前在口袋缝隙中惊鸿一瞥的光泽,如出一辙!
“你看!” 温怀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展示给温念,“认得这个吗?孩子!告诉我,你认得这个吗?!”
温念的目光瞬间被那枚戒指牢牢吸住!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衔尾蛇!幽蓝的蛇眼!
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画面在她混乱的记忆深处猛地一闪而过!火光浓烟中,女人纤细的手指上……似乎……似乎也戴着这样一枚散发着蓝光的指环?
她的手下意识地松开紧捂的口袋,颤抖着探进去,抓住了那个被捏得变形、浸透酒液的纸巾包。动作缓慢而僵硬,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绝望和……求证。
顾衍深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温念那只颤抖的手。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但节奏似乎也比平时快了几分。他预感到了,真相就在下一刻!
温念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她一点一点地,将那个浸染了血污、墨迹和红酒的纸巾包掏了出来,摊开在沾满污渍的桌面上。
纸巾己经被血和酒沁透,变成了污浊的深褐色。她咬着下唇,用同样沾满污迹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层一层揭开那湿透粘连的纸巾……
破碎的暗金色笔尖碎片露了出来。 磨损的银色笔身露了出来。 最后,是那个同样沾满污迹的、顶端镶嵌着廉价仿钻的笔帽。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温念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温怀瑾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笔帽顶端!
温念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拂去笔帽顶端那颗“廉价仿钻”上凝结的污血和酒渍……
就在这时!
那颗原本黯淡无光、如同塑料质感的“仿钻”,在污渍被擦去的瞬间,在室内惨白灯光的照射下,突然折射出一抹奇异而清晰的幽蓝光泽!那光泽虽然微弱,却纯净深邃,带着一种金属般冰冷的质感,绝非普通玻璃或塑料所能拥有!
温怀瑾的呼吸骤然停止!下一秒,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在无尽的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他猛地伸出手指,指向那颗“仿钻”!
“就是它!就是它!” 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嘶哑变形,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那不是仿钻!那是守护石!是温氏血脉的身份印记!是‘衔尾之眼’的另一半啊!” 他猛地抬头,目光炽热地看向温念,眼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心疼,“二小姐!您……您真的是二小姐!温念小姐!我是温怀瑾啊!我是奉家主之命找了您整整十九年的温怀瑾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温念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二小姐?温念小姐?温氏血脉?家主?温怀瑾?十九年?一个个陌生的、沉重的、带着滔天巨浪般冲击力的词汇,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她的认知上!
她下意识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颗在自己指尖下、正散发着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幽蓝光芒的“石头”。妈妈……妈妈留下的遗物……竟然是……
顾衍深静静地坐在那里,深邃的眼眸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彻底解开!那怯懦卑微的表象之下,竟然是顶级豪门温氏失踪了十九年的二小姐?!他看着温念那张被红酒污渍覆盖、依旧写满震惊和茫然的脸,看着她指下那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衔尾之眼”,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震惊、恍然、一丝被颠覆认知后的荒谬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的探究欲和保护欲!
温怀瑾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狂潮,他颤抖着,向前一步,竟在温念和顾衍深惊愕的目光中,双膝一弯,猛地朝着温念跪了下来!
“二小姐!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在冰冷的安保室里哽咽回荡,带着穿越了十九年漫长岁月的沉重与释然。
温念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震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的温怀瑾,又低头看看自己掌心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笔帽残骸,再看看旁边沙发上那个眼神深邃、表情莫测的顾衍深……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