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黑风林,远比白日更加危机西伏。
篝火堆旁,噼啪作响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出西张沉默而警惕的脸。石山三人轮流守夜,另外两人则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他们显然对此习以为常,哪怕在睡梦中,握着兵器的手也未曾完全松开。远方不时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如同这片蛮荒之地的背景音,恒久不变。
李醉没有完全放松警惕,他选择了一个靠近洞壁、易守难攻的角落坐下,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将一部分心神沉入丹田,感受着建木遗种带来的那份与周围草木的微弱共鸣。这半个月的经历告诉他,这份奇特的感知,比任何哨兵都更加可靠。只要有大型活物靠近,周围植物散发出的那种细微的“恐惧”情绪,就是最首接的警报。
轮到石山守夜时,他往火堆里添了一根粗壮的枯柴,火光“轰”地一下旺盛起来,驱散了更浓重的黑暗。他看了一眼角落里如雕塑般的李醉,压低声音道:“小兄弟,不睡会儿吗?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才能到寨子。”
李醉睁开眼,那双眸子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平静深邃,他摇了摇头:“睡不着,习惯了。”
这三个字里,蕴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石山看着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和佩服。能在黑风林里独自存活半个月,这份警惕心和意志力,绝非常人所能及。他不再多劝,只是撕下一大块烤热的肉干递了过去,这是他们所剩不多的食物。
“吃点吧,暖暖身子,补充体力。”
“多谢。”李醉接过肉干,没有客气,小口却坚定地咀嚼着。他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有了三位熟悉地形的猎人带路,行程明显快了许多。石山等人刻意避开了一些强大妖兽的领地,沿着一条崎岖却相对安全的隐秘路径穿行。
一路上,李醉默默观察着,将石山他们辨别方向、追踪猎物、设置简易陷阱的技巧都记在心里。这些都是最实用的生存技能,远比书本上的知识来得宝贵。他发现石山会在某些特定的树木上刻下记号,阿峰则能通过观察动物粪便判断其离开的时间,而看似瘦弱的猴子,却对哪些藤蔓可以用来取水、哪些植物的根茎可以充饥了如指掌。
他的沉默和超乎寻常的学习能力,也让石山三人对他高看一眼。他们发现,这个少年虽然瘦弱,但耐力惊人,无论多难走的山路,他总能不紧不慢地跟上,气息甚至比他们还要平稳。这份耐力,完全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反倒像个在山林里跑惯了的老猎手。
当太阳开始西斜,空气中终于传来了一丝不同于原始森林的烟火气。
“快到了!”猴子嗅了嗅鼻子,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又翻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被高大黑色岩石环绕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中炊烟袅袅,隐约可见百十来座用石头和木头搭建的房屋,错落有致。一条小河从谷中穿过,像一条碧绿的带子,一些妇人正在河边浣洗衣物,孩童们的嬉闹声远远传来,充满了旺盛的生活气息。
谷地的入口处,用巨大的原木搭建了简陋却坚固的寨墙和箭塔,几名手持长矛的精壮汉子正警惕地站岗放哨。寨墙内外,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不知名妖兽的骸骨,既是装饰,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这里,就是黑石寨。
“我们回来了!”石山朝着寨门方向,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寨墙上的守卫看到是他们,立刻露出了喜色,其中一人熟练地转动绞盘,放下了吊索。“石山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这次收获如何?”一名守卫笑着问道,目光却在看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伤势时,微微一凝。
“别提了,碰上了硬茬子,差点回不来。”石山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侧过身,向众人介绍李醉,“这位是李醉小兄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此言一出,周围猎户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李醉身上,充满了好奇、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信。一个看起来比他们寨子里半大孩子还要瘦弱的少年,竟是石山这个寨中顶尖猎手的救命恩人?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
李醉对这些目光坦然处之,神色平静,不卑不亢。他半个月的野外求生,早己将曾经的些许怯懦磨砺得一干二净。
石山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领着李醉走进了寨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阿峰,猴子,你们先回家休养,把伤养好。李醉小D,你跟我来,先到我家落脚。”
李醉跟着石山,穿行在寨子里的土路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寨子的一切。
黑石寨的建筑风格粗犷而实用,家家户户的墙上都挂着兽皮、兽骨和各种狩猎工具。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烤肉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气味。寨民们大多肤色黝黑,身体强壮,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眼神中都带着山民特有的彪悍与淳朴。这里的一切,都围绕着“生存”和“狩狩猎”这两个核心。
他注意到,寨子里的人并非个个都孔武有力,也有一些体弱的妇孺和老人,他们大多从事着鞣制兽皮、编织绳索、晾晒草药等活计。这是一个分工明确,依靠集体力量在蛮荒之地挣扎求存的部落。
石山家位于寨子中部,是一座颇为宽敞的石屋,门前还围着一圈篱笆,里面晾晒着一些不知名的药草,显然他在寨中的地位不低。
“阿爸!”一个虎头虎脑、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石山的大腿。
“臭小子!”石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柔,他一把将儿子抱起,随即对屋里喊道,“孩他娘,我回来了!”
一个穿着朴素麻衣的妇人从屋里走出,看到石山平安归来,脸上露出喜悦,但在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势时,又立刻变得担忧起来。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陌生的李醉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这是李醉,我们的救命恩人。他落了难,先在我们家住下。”石山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对李醉道,“这是我婆娘,你叫她兰嫂就行。这是我儿子,石蛋。”
“兰嫂。”李醉微微点头致意。
兰嫂是个手脚麻利的女人,虽然好奇,但还是很快为李醉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那是石山年轻时穿过的,虽然宽大,但至少干净。
当李醉清洗完身上半个月来的污垢,换上一身干净的麻衣,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虽然依旧瘦削,但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气质却更加凸显。
晚饭异常丰盛,一大盆香喷喷的兽肉粥,还有几大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熊肉。对于吃了半个月野果的李醉来说,这不啻于山珍海味。
饭桌上,气氛热烈起来。石山将这次狩猎的惊险和李醉如何用“怪粉”出手相救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兰嫂听完,看向李醉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切的感激,不停地给他夹着肉。“李醉兄弟,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要不是你,我们家这根顶梁柱就塌了。”
“是啊,李醉兄弟,”一旁帮忙的阿峰也心有余悸地说道,“那黑纹暴熊是黑风林外围有数的一霸,狂化起来连寨子里的狩猎队正面对上都得退避三舍。这次真是捡回一条命。”
“多谢兰嫂,石山大哥。”李醉放下碗,认真地说道,“大家不必客气,当时的情况,我也是为了自保。”
石山喝了一口自家酿的烈酒,咂了咂嘴,问道:“李醉兄弟,你这身子骨,不像是我们南荒边境的人。你是从哪边过来的?怎么会一个人陷在黑风林里?”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李醉心中早有腹稿,他沉吟片刻,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家本在初云山地界,离这里……大概有上千里地吧。家里遭了难,一路逃亡,和家人失散了,稀里糊涂就闯进了这片林子。”
“初云山?”石山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这个地名,“有点耳熟……哦,想起来了,那不是青云门的地盘吗?听说那里山清水秀,比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南荒边境富庶多了。怎么会遭难?”
李醉的心猛地一跳,他没想到这偏远的黑石寨,竟也有人听说过青云门。他眼神黯淡了些许,低声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家,被……追杀。”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石山见他神色黯然,显然不愿多提伤心事,便不再追问。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李醉的肩膀:“过去了就别想了。人活着就有希望。你这个年纪,能从黑风林里活半个月出来,不是一般人。以后就在寨子里安心住下,没人敢在这里欺负你。”
李醉点了点头,又状似无意地问道:“石山大哥,我们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城镇?”石山笑道,“那可就远了。我们黑石寨,算是南荒边境最靠里的几个寨子之一了。从这里往东走,穿过黑风林,再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最近的一个镇子,叫‘青石镇’。那里是咱们这附近几个寨子交易兽皮、药草的地方,偶尔也有商队从更远的大地方过来。”
十天半个月的路程……李醉心中默默计算着。这意味着黑石寨足够偏远,吴家的手,短时间内绝对伸不到这里来。这给了他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又问道:“那……这附近除了我们黑石寨,还有其他势力吗?”
“势力?”石山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寨子,就是最大的势力了。大家都是为了活命抱团取暖,平时换些盐巴铁器,哪有什么大势力。不过,听说在青石镇那边,倒是有个什么‘百兽门’的仙师偶尔会露面,招收有天分的弟子,跟你们初云山那边的青云门差不多。但那都是传说,我们这些刨食的猎人,一辈子也见不着。”
百兽门!
李醉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吴家老太爷,不就是拜入了百兽门吗?吴家药园种植的那些不入品草药,不就是供给百兽门的吗?
他没想到,自己一路逃亡,竟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吴家靠山“百兽门”的势力范围边缘。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这顿饭,他吃得心事重重。他意识到,这里或许并非绝对安全的避风港,而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暂时的港湾。他必须尽快变强,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
饭后,石山为他在自家石屋旁整理出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小耳房。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有一张坚实的木板床。
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坚实的触感,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寨中人语和犬吠,李醉却久久无法入眠。
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安身之所,却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将心神沉入丹田,那株三寸高、舒展着三片嫩叶的建木遗种,正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而坚韧的生命气息。
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想起了石山等人提及的“武者修炼”,想起了他们对妖兽“熊心”的重视。这个世界,除了虚无缥缈的仙道,还有更贴近凡人的、锤炼肉身的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