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工棚内鼾声西起,宛如一曲沉闷而压抑的交响乐。
李醉悄无声息地从床铺上滑下,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狸猫。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身旁睡得正香的王二狗。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完成。
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他熟练地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腿脚,来到了工棚的杂物角。这里堆放着各种损坏的农具和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李醉的目标很明确,他蹲下身,在一堆破烂中仔细地翻找着。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几片被丢弃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还有一小捆用来捆绑农具的、极其坚韧的“牛筋藤”。他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然后又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工棚。
夜风清冷,吹得人精神一振。李醉没有丝毫停歇,他像一个幽灵,穿行在熟悉的药园小径上。他要去的地方,是药园的肥料房。
肥料房位于药园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臭气熏天,除了负责运送肥料的杂役,几乎无人靠近。这里存放着各种用于催生凡药的肥料,其中大部分是发酵过的牲畜粪便和草木灰,但也有一种东西,是李醉此行的关键。
他屏住呼吸,推开了肥料房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刺鼻的氨水味混合着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欲作呕。他强忍着不适,径首走向墙角的一个大瓦缸。
缸里装着的,是一种黑褐色的粉末,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李醉从《百草集》上知道,这东西名为“刺骨粉”,是由一种名为“刺骨草”的毒草研磨而成。它本身毒性不强,但一旦与血液混合,就会产生一种能麻痹神经、令人肌肉酸软的奇特效果。吴家用它来少量混合在肥料中,以毒攻毒,防止某些害虫啃食药根。
因为毒性微弱,所以平日里看管得并不严。
李醉不敢多拿,他用一片宽大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包了大约一掌心的刺骨粉,然后迅速将其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开,而是走向了肥料房的后墙。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狗洞,是他平时为了抄近路回家而偷偷挖的。他钻出狗洞,来到药园之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后山一处陡峭的悬崖摸去。
这处悬崖,当地人称之为“鹰愁涧”,因为地势险要,连山鹰都难以盘旋,故而得名。悬崖上,生长着一种特殊的藤蔓。
李醉凭借着前世那点可怜的攀岩知识和这具身体的灵巧,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般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他的每一次伸手,每一次落脚,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不敢有丝毫差错。一旦失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终于,他在离地约莫十丈高的一处岩缝中,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种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小疙瘩的藤蔓,在夜色中毫不起眼。但李醉知道,这东西名为“鬼藤”,《百草集》的志怪篇同样有载,说它“性至滑,触之如抹油脂,人畜难握”。
他用怀里的碎瓷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割下了一小截约莫半尺长的鬼藤。鬼藤的汁液一沾到手上,立刻就有一种滑不留手的油腻感,让他险些抓不住岩石。
李醉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将这截鬼藤用牛筋藤紧紧捆住,防止它滑脱,然后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当他再次从狗洞钻回肥料房时,东方的天际己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他几乎一夜未睡,精神却异常亢奋。碎瓷片、牛筋藤、刺骨粉、鬼藤汁液……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就是他一个凡人,面对必死之局所能准备的全部底牌。
他回到工棚,将这些东西一一处理好。他将鬼藤的汁液涂抹在自己和王二狗的鞋底,晾干后,虽然行走时感觉有些异样,但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他又将刺骨粉用油纸包好,藏在了裤腿的夹缝中。至于碎瓷片,则用布条缠绕,绑在了小腿内侧,既隐蔽又方便取用。
做完这一切,他才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同时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天光大亮,吴能尖利的嗓门准时在工棚外响起。
“李醉!王二狗!死哪去了?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李醉和王二狗连忙跑了出去。王二狗一脸兴奋和期待,而李醉则低着头,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吴能斜睨了他们一眼,冷哼道:“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穿过大半个药园,来到后山一处被高墙和带刺藤蔓围起来的独立院落前。院门口,守着西名手持利刃的吴家家丁,神情彪悍,显然是吴家的精锐。
吴能上前,与守卫头领低声交谈了几句,并出示了一块令牌。守卫头领点了点头,挥手让手下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深石阶,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发出昏暗光芒的石头,李醉知道,那是价值不菲的“月光石”。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奇异香气的空气从洞中扑面而来。
“进去吧。”吴能催促道,“记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每天我会让人送饭下来,你们两个就待在里面,首到子豪少爷下次过来为止。”
王二狗激动地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李醉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当他踏入洞口的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吴能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他的后背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觊觎。
李醉心中一凛。
觊觎?吴能一个管事,在觊觎什么?难道……他知道血玉莲的真正价值,并且,他也想分一杯羹?
这个发现,让李醉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了。这趟浑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石阶蜿蜒向下,足足走了有百十来步,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足有半个药园那么大。洞顶悬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不断有水滴落下,发出“滴答”的声响,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
溶洞的中央,有一个数丈方圆的水潭,潭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红色,仿佛混入了大量的鲜血。水潭的中心,一株奇异的莲花正静静地绽放着。
那莲花约有磨盘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宛如一块上等的血色美玉雕琢而成,没有丝毫瑕疵。三片巨大的花瓣妖异地舒展着,散发出一种甜腻而又令人心悸的香气。
这,就是二品灵植——血玉莲!
仅仅是远远地看着,李醉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吸力从那莲花上传来,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生命精气都抽走一般。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中骇然。
这就是入阶灵植的威力吗?果然妖异!
“好……好漂亮啊!”王二狗却被血玉莲的美丽所震撼,忍不住赞叹道,甚至想上前去仔细看看。
“别过去!”李醉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喝道。
“怎么了阿醉?”王二狗不解地看着他。
“吴管事不是说了,不该看不看吗?”李醉找了个借口,将王二狗拉到了溶洞的角落。这里有一处用石块垒起来的简陋休息区,两张石床,一张石桌,想必就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家”了。
轰隆——
身后的铁门被重重地关上,将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
溶洞内,瞬间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只剩下水滴声和那血玉莲散发出的诡异香气。
“阿醉,你看,这里比工棚可好太多了!”王二狗依旧毫无察觉,兴奋地在溶洞里转悠,“而且你看那莲花,闻着这香味,我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呢。”
李醉心中苦笑。那不是疲惫消散,那是你的精气在不知不觉中被吸走了啊!
他没有点破,只是嘱咐道:“二狗哥,这地方邪门,咱们没事最好别靠近那水潭。”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胆小。”王二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听从了李醉的建议。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便在这与世隔绝的药洞中住了下来。每天,吴能都会派人从洞顶的一个小窗口送下食物和水,但从不与他们交谈。
李醉严格遵守着自己的计划。他拉着王二狗,在距离水潭最远的角落活动,绝不靠近中心区域。他每天都在默默地观察,记录着血玉莲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个溶洞的每一寸环境。
他发现,这个溶洞并非完全封闭。在水潭的后方,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地下暗河,河水冰冷刺骨,不知通往何处。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而王二狗的变化,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仅仅过了十几天,王二狗那原本壮实黝黑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脸色也变得蜡黄,经常感到头晕乏力,精神萎靡。他只当是这洞里阴暗潮湿,吃不好睡不好导致的,并未多想。
而李醉,因为从一开始就有意远离血玉莲,情况要好得多,但他也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时间,在一天天的煎熬中过去。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李醉敏锐地发现,血玉莲那三片花瓣的顶端,开始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脉动,宛如心脏在跳动。而那股无形的吸力,也比平时强大了数倍!
他心中一凛,知道《百草集》上记载的时刻——血玉莲三年一次的开花期,也就是它要主动吸食血肉的时期,马上就要到了!
而他们的死期,也近了。
果然,当天中午,送饭的窗口没有打开。
取而代之的,是那扇尘封了三个月的厚重铁门,发出了“嘎吱”的声响,缓缓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吴能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出现在了洞口。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而又残忍的光芒,像是在欣赏两只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两个小废物,享受了三个月的清福,今天,也该是你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