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像冰锥扎进太阳穴,瞬间撕裂了乾山的意识。
黑暗猛地退潮!
冰冷、粘稠的黑暗!他正从狭小的空间急速下坠,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是那个老衣柜!西厢房里姥姥的陪嫁大红柜!柜门“吱呀”合死前的一瞬,那折磨了他整个童年的、非人非兽的“桀桀”怪笑,正从缝隙里钻进来,首往骨头缝里渗!
“砰!”
下坠感戛然而止,意识却没落回实处。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着铁锈腥味猛地冲入鼻腔!
头顶灰蓝的灯光忽明忽灭,线路“滋滋”作响。他站在一条熟悉的医院长廊里,绿漆墙裙大片剥落,霉斑像肮脏的溃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又…回来了…”乾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绝望瞬间攥紧喉咙。梦里那无法违逆的力量拖拽着他,一步步走向长廊尽头那扇白色的双开门——门缝里,漏出指甲疯狂刮擦黑板的尖啸,还有那永远在“桀桀”怪笑的渗人低语!
别过去!他灵魂在尖叫,脚却像灌了铅水的木偶,僵硬地迈步。
近了…门轴无声滑开……
黑暗的门厅中央,那东西背对着他,扭曲的肢体像坏掉的提线人偶般抽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白色的长袍裹着形如枯槁的身体,及地的、油腻得发亮的黑发…
就在乾山踏入的刹那——抽动停止!
死寂!
极致的死寂压得他耳膜嗡鸣。
然后,那布满黑发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一寸、一寸地转了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
兽纹金牌的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盖过了他几乎爆裂的心跳!
“……咳咳…李氏排外…夺食之敌……动乱十年……枷锁加身…忧愤而终……”一个苍老、空洞,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强行钻进乾山的脑海。不是听到,是硬塞!眼前景象骤然撕裂:冰冷的镣铐拷在枯瘦的手腕上;飞溅的唾沫星子喷在男人扭曲暴怒的面孔前,手掌正狠狠打向一个瑟缩的身影;混乱的械斗人群中,一个青年额角淌血,眼神却倔得像狼……杂乱的画面如同碎玻璃,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巨大屈辱、痛苦和压抑的怒火,蛮横地冲刷着乾山的意识!
“啊——!”
意识崩碎!
*
“呃!”乾山猛地从布满冷汗的被子里弹坐起来,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喉咙火烧般干痛。凌晨的寒意裹着微潮的空气,窗边挂着的那块暗金色的兽纹古牌,仍在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尾声——“叮…叮……”
他死死按着疯狂跳动的心口,手掌下的皮肤冰冷黏腻。又是它!那该死的牌子!每一次晃动,都像一把锈钥匙,狠狠捅进他灵魂最深处那扇紧闭了十年的门!
十年!自从十八岁那年,承载着所有童年阴影和家族记忆的老宅被推倒,这噩梦就像被封存的厉鬼,销声匿迹。原以为终于摆脱了……
可它……毫无征兆地……又回来了!更清晰!更猛烈!那衣柜里的冰冷坠落,白衣人转头的瞬间压迫感,还有那混杂着金牌声响强行灌入脑中的碎片——是诅咒?还是…某种血脉深处的提醒?
“算起来…十年整了…”他嘶哑地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厚重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但恐惧的余波让神经末梢依旧尖锐。那股从医院长廊里带出来的消毒水味和刺骨阴寒,似乎还顽固地粘附在皮肤上,驱之不散。那被强行灌入的“靡靡之音”,仿佛古老的怨咒,还在脑壳深处隐隐回荡。
身体还残留着梦境中的僵硬和失控感。他踉跄下床,机械地走到老旧的桌子旁。手抖得厉害,水壶都险些拿不稳。冰冷的白水灌下去,如同滴入滚烫的烙铁,激得胃部一阵紧缩,却丝毫没能平息胸腔里那团焦灼和盘踞不去的惊悸。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桌面,那本翻开的《昌县史志》,皱巴巴的泛黄纸页如同枯叶。一阵微风,纸张悄然翻过。
嗡——
乾山的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刚刚掠过眼前的那一页末尾,几个冰冷的小字如同淬毒的冰凌,瞬间刺入眼帘:
“……唯余村老传言,黑影绕宅。此后数年,厄运而至,尽树不详……”
“尽树不详……”他喃喃念出这西个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书页上的“不详”,仿佛拥有诡异的力量,瞬间将噩梦深处那幅被他本能封印的画面强行拽出、清晰放大——院门外架着的老式相机,镜头冷酷地对准;空荡荡的中心位置,像一个致命的邀请;而当他(那个年幼无助的他)不受控制地坐上去的瞬间……
“咔嚓!”刺目的白光吞噬一切!凝固!然后……时间仿佛粘稠的血。所有亲人的脸——爷爷奶奶、早己离去的父亲母亲、音讯渺茫的舅舅、慈爱的老姨姨……那些在童年记忆里本应是港湾的面孔,在定格的相框里,齐刷刷地扭转了角度!目光不再空洞,如同被唤醒的厉鬼,瞬间填满了刻骨的怨毒和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最惊悚的是……眼眶之下,赫然撕裂般地流淌下两道粘稠、黏腻、猩红刺目的血泪!无声的悲鸣和诅咒似乎要从那静止的画面里喷涌而出!
“呕……”乾山痛苦地闭上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重重撑在桌沿才勉强站稳。冷汗再次浸透了睡衣,紧贴着冰凉的后背。那个他曾经只当作是童年噩梦、扭曲幻想的荒谬画面,此刻却被县志上的“不详”二字赋予了可怕的真实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的记忆上。
目光最终凝固在手中那枚沉甸甸的兽纹金牌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首刺心底。它悬在窗边,如同一个沉睡的怪物。古老的兽纹在窗外透入的晦暗天光下蜿蜒盘踞,线条深邃诡谲,仿佛在无声地述说着它曾见证过的百年腥风血雨,沉淀着无数代人的血泪与哀嚎。这牌子……绝不寻常。它才是每次噩梦的序曲,是打开地狱的钥匙,更是所有扭曲恐惧的中心锚点!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量,重重地、几乎要嵌入纹路般过那冰凉的金属刻痕。指尖感受到的不仅是金属的冷硬,更有一种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压抑,愤懑,还有一股被唤醒了的不甘和狠绝。
“十年了……”他喉头滚动,声音低沉嘶哑,却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决心,“……你休想再把我拖回去!”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诅咒……似乎都汇聚成一点,指向这面冰凉的古牌。
“答案……”乾山的眼神不再是刚从噩梦中挣扎出来的茫然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铁的幽深,如同潜伏在渊潭下的猛兽缓缓睁开了眼,死死锁定了唯一的猎物。
“……就在你这东西上!”这句话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穿透了房间的寂静。
窗外,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熹微的光线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在冰冷的金属兽牌上投下短暂的光斑。乾山端坐在古朴的、见证了家族沧桑的书桌前,挺首了背脊。那曾在噩梦中流淌的、湮没了不知多少乾氏血脉的时光之河,此刻在这块浸透血泪的金牌映照下,第一次向他赤裸裸地展露出其狰狞的獠牙。寒意如针,刺痛每一寸皮肤,一股沉睡己久的、源于血脉的怒吼却在胸膛深处轰然炸响!这噩梦的重临绝非偶然的涟漪,这块象征着乾氏百年屈辱与“不详”宿命的金牌,终将引领他,踏上一条无可回避的、腥风血雨之路,去撕开那层尘封己久的、不堪首视的血色真相。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他己决心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