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乾山自书桌来到窗前,手中的金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着金牌上繁复的兽纹,指尖触到两道极细微的阴阳刻痕,形如太极鱼眼。他尝试解读,类似的阳刻痕泛起微光,阴刻痕却死寂如石。"怪事…同源却不同性?"
“十年了……”他低声喃喃。耳边仿佛又响起梦中那“叮铃铃”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族人流淌血泪的面容。
自祖宅被拆后,噩梦的确止歇了十年。可如今,它又回来了,甚至比从前更加清晰、更加咄咄逼人。那些梦中的场景——姥姥家的院落、白衣诡影、血泪纵横的家人——无一不在提醒他:乾氏一族的诅咒从未真正消散。而那块悬挂在窗边的兽纹金牌,正是串联梦境与现实的钥匙。
他翻开《昌县史志》,指尖停在“乾氏宗略”的残页上。泛黄的纸页间,“平城秘藏”西个字若隐若现,旁边还附着一幅模糊的线描图:一枚兽纹金牌,与他手中的信物如出一辙。
“……平城秘藏……”乾山眉头紧锁。
昨日前夜,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金牌现,秘藏开。欲解乾氏之厄,北上归绥,寻马家覆尘珠。”
落款处画着一朵莲花,与金牌背面暗刻的纹路一模一样。
“马家?覆尘珠?”乾山猛地合上书册。窗外秋风卷过,兽纹金牌再次“叮铃”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疑惑。他忽然想起师父临行前的嘱托:“若他日遇许氏罹难,出手助之……”
——是时候动身了。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匿名信上的信息虽少,却像一道强光穿透了笼罩在血脉秘密上的迷雾。归绥,漠南重镇,成了打破乾氏诅咒的唯一方向。
他不再犹豫,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将那本《昌县史志》连同金牌一起贴身收好。行李轻便,但心头却沉甸甸地压着千年的重负。推开家门,沙尘裹着深秋的寒意迎面扑来,乾山眯起眼,北方天际灰蒙蒙一片,仿佛那片深邃的土地本身,就是巨大谜题的本体。
几经辗转,火车在辽阔草原边缘将他放下,双脚踩在了漠察市坚实的土地上。这座连接关内塞外的城市,混杂着砖瓦旧街与新建大楼的气味,空气中永远是风沙、孜然烤肉和汽车尾气交织的味道。乾山一头扎了进去,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然而,几天下来,鹰隼茫然了。
他像一条鱼,在漠察浑浊而生机勃勃的市井河流里穿梭、打探、寻觅。
第一天,他走的是“正路”。
市图书馆、档案馆、地方志办公室,甚至跑到民族文化研究所打听“北魏萨满遗存”、“马姓大家族历史”、“覆尘珠传说”。接待他的人态度不一,有的摇头表示闻所未闻,有的搜肠刮肚回忆起来些只言片语的旧闻轶事,却全然对不上“马家覆尘珠”的线索,更无具体指向。那些布满灰尘的故纸堆里,“平城秘藏”西个字仿佛从未出现。“马家?”一个老馆员推推眼镜,“漠察早年大族倒是有些姓麻的,马姓……少有大户。”乾山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掏出一张画着莲花暗记的纸,对方更是茫然摇头。
第二天,他沉入了“市井”。
老城区如血管迷宫般的街巷成了他的主战场。蹲在飘着浓浓奶茶香的破旧茶馆里听本地老人们闲聊,试图从他们用方言讲述的古老故事、土地旧闻里捕捉蛛丝马迹。在卖旧货、旧书甚至做“擦黑”买卖(暗指某些不能明说的交易)的小摊贩间逡巡,不动声色地提起关键词。他出手大方,请人喝奶茶、递烟,但换来的是要么是警惕的摇头,要么是干脆的“没听过”,最多就是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小哥打听这秘事儿?当心犯忌讳哦。”然后眼神飘忽,再无下文。怀里的金牌安静得像块石头,那份预想中的微弱共鸣与指引,丁点也无。
第三天,天阴沉下来,夹杂着细小的风沙。
乾山心里的烦躁如同这天气,一层层累积。他甚至去了据说有“能人异士”聚会的偏僻小茶馆,隐晦地试探。结果无非是被当成初入江湖的菜鸟,或是被几句玄乎其玄、毫无实质的“指点”敷衍过去。他穿梭在市场人群里,耳边充斥着叫卖声、还价声、孩童哭闹声,吵吵嚷嚷,却又无比空洞。那封匿名信,那朵莲花暗记,还有梦里清晰的“叮铃”声,都成了嘲讽他徒劳无功的背景。
兜兜转转,如同无头苍蝇。所谓“马家”,仿佛一个从未存在过的符号;而那神秘的“覆尘珠”,更像是一个可笑的杜撰。再后来又盘亘了几天下来,依旧毫无建树。除了口袋里的钱见少,嘴里的奶膻味更重,脚底板磨得更硬,以及心头那份被放大的茫然与焦虑,他一无所获。
午后的风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塑料袋,在狭窄的巷道里打着旋儿。乾山站在一家挂着破旧驼铃的老布鞋店门前,嚼着一根刚买的奶条泄愤,眉头紧锁,眼神里透着一股“想掀桌子却又没处掀”的憋闷。博物馆里?他倒是去了,那些陈列的文物、古老的石碑,都在无声地讲述这片土地的历史,却没有任何一件、任何一个名字能与“马家”、“覆尘珠”、“平城秘藏”对上号。
金牌如同死物,沉甸甸地贴在胸口,连带着那折磨了他多年的血泪噩梦,都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十年安眠换来的代价,竟是如今更深一筹的泥足深陷?归绥就在北方,可连接归绥与这漠察的、通往秘密的那根线,究竟在哪?他捏扁了奶条的包装纸,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乎有种想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吼一嗓子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嘶鸣和刺耳的喇叭声在主干道上响起,一辆破旧的出租车挤过巷口,扬起一片更大的尘土,迷了他的眼。
“呸,呸!”乾山吐着嘴里的沙子,揉着被迷的眼睛,心中更加烦郁。视线模糊中,他无意识地拐进旁边一条更窄的、两旁多是古玩店和旧书铺的小巷,只想找个角落清净喘口气。巷子深处,一个不大的摊位前围了五六个人,隐约传来的声音似乎在争论着什么玉石料子。乾山根本没心思看热闹,只想找个地方坐下缓缓,目光懒散地扫过那群人以及摊位边缘散落的几块不起眼的灰石头。
然后,就在墙根那片被屋檐和隔壁破旧牌匾遮挡形成的阴影里,两个汉子蹲着吸烟、低声交谈的声音,恰好顺着风,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乾山的耳朵:
“……许老蔫儿这回踩的点儿有点邪性!达里诺尔西边那片草甸子底下,老周钻了个‘土井子’下去,屁大会儿功夫就窜上来了,脸白得跟刚刷的墙似的!说下面有‘闷香’!邪门的是,他听见‘叮铃铃’的响儿,跟挂老牛脖子上的铜铃铛似的,就在那‘闷香’旁边晃悠!吓得他‘家伙式儿’都扔里头了!”一个络腮胡子(齐大龙)的声音,带着点后怕又抑制不住的贪婪。
叮铃铃……
这三个字,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霹雳,首首劈进了乾山的脑海!几乎是同时——
“嗡!”
那声音并非物理层面的巨响,更像是某种沉寂的能量被瞬间激活,化作一股阴森、怨毒又混合着巨大悲怆的气息,顺着接触皮肤的金属表面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震颤感!
乾山浑身微微一震,像被无形的鼓点击中了心脏。连日奔波积累的茫然和烦躁,在这清晰可辨的嗡鸣声中被硬生生打断、驱散。他眼神瞬间凝聚,如同出鞘的刀锋,迅疾无比地锁定了墙根阴影下的那两个身影。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松弛调整到蓄势待发,如同一张无声拉满的强弓。
然而,他脸上那副连日奔波、略显疲惫的神情还来不及完全褪去,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刚化开的奶渍。乍看上去,或许只是个被什么细微动静惊扰、驻足好奇的路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蜷在腿边的手指,指关节己然因瞬间的绷紧而微微发白。那潜藏在血脉深处的诅咒回响——那折磨他无数日夜、如同梦魇附骨般的“叮铃”声,此刻竟真真切切地从墙根下那个不相干的土夫子嘴里吐了出来!
而这沉寂数日的金牌,则以如此清晰、如此具有攻击性的嗡鸣作出了回应!线索——致命的线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这盲目的搜寻者怀中!
原来乾山抵达漠察市己数日,几经打听却依旧一无所获。线索的踪迹远比他想象的更渺茫。在这座作为北上第一站的庞大城市里,无论是明察暗访还是旁敲侧击,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回响。茫茫人海,寻觅如大海捞针,深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
转机,却猝然而至!
而这转机,也引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惠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