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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意尚未完全侵袭青屿县，但夜晚的风己带着明显的料峭。然而，这寒意丝毫阻挡不了校园里即将点燃的热情——一年一度的校园烟火晚会，是冬日里最盛大的庆典，也是青春荷尔蒙无声发酵的温床。
消息早在一周前就传开了。林夏的心，也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不仅仅是因为烟火本身，更因为江砚。她听说，江砚所在的校篮球队，会在晚会开始前进行一场表演赛。这意味着，她又有机会，在人群之外，在喧嚣之中，光明正大地、不被察觉地，凝视那个让她心跳失序的身影。
晚会定在周五晚上。操场上早早搭起了临时的舞台，挂满了彩灯。天刚擦黑，人群就如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学生们裹着厚厚的棉服，围巾手套全副武装，脸上却洋溢着兴奋和期待的红晕。空气里弥漫着烤红薯、糖炒栗子和爆米花的甜香，混合着少年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喧闹，汇成一股充满活力的暖流，暂时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林夏裹紧了围巾，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攒动的人头中努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遍遍扫过篮球场的方向——表演赛己经结束，人群正从那边散开，涌向操场中央的舞台。她看到了几个穿着篮球队服的高大男生，但都不是江砚。心，一点点沉下去，被一种熟悉的失落感包裹。
“林夏！这边！” 同桌在不远处跳着脚挥手。
林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费力地拨开人群向同桌靠拢。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欢呼声、嬉笑声、音响里试音的鼓点声，震耳欲聋。她被裹挟在人流中，像一片身不由己的叶子，艰难地挪动着。
就在她快要接近同桌时，舞台上的灯光“唰”地一下全部熄灭！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和欢呼，所有人都知道，烟火表演要开始了！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
“咻——嘭！”
第一朵巨大的、金灿灿的烟花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骤然盛放！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瞬间点亮了整个操场，也照亮了下方无数张仰望的、写满惊叹的年轻脸庞。
“哇——！” 巨大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操场。
几乎是同一时刻，人群因这突如其来的视觉盛宴而产生了巨大的骚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仰头，脚步停滞，然后更汹涌地向前挤去，都想抢占一个更好的观看位置。林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从侧面猛地袭来！她正仰头看着烟花，猝不及防，脚下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惊呼卡在喉咙里，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混乱中，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感觉下一秒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被无数双脚踩踏。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和狼狈并没有到来。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摔倒的趋势，又不会捏痛她。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厚厚的棉服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她的慌乱。
林夏惊魂未定地站稳，借着天上不断炸开的烟花光芒，仓惶地侧头看向扶住她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沈星遥沉静而轮廓分明的侧脸。烟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闪烁，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微微蹙着眉，目光并没有看向天上的璀璨，而是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紧张。他扶在她胳膊上的手，隔着衣物，林夏似乎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热的、甚至有些灼人的温度。
“谢…谢谢。” 林夏的声音细弱蚊蚋，被淹没在烟火的轰鸣和人群的喧闹里。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臂，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被一个不算熟悉的男生这样近距离地扶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人群又是一阵涌动！似乎是后面的人想挤到前面来。强大的推力再次袭来！沈星遥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他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顺势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林夏和汹涌人潮之间！他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壁垒，为她隔开了外界的推挤和混乱。
两人被这股力量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向操场边缘的角落退去。那里靠近围墙，有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相对空旷一些，灯光也暗淡许多。喧嚣似乎被隔开了一层，只剩下头顶不断炸响的烟火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这里人少些。” 沈星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扶着林夏胳膊的手，在她站稳后，便极其克制地、缓缓地松开了。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而必要的支撑，不带任何多余的意味。指尖残留的温度迅速被冷风吹散。
林夏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感觉脸颊的温度还没完全褪去。她不敢看他，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天空。巨大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红的如火，蓝的似海，绿的像翡翠，银的如瀑布倾泻……将冬夜的天空装点得如同梦幻仙境。每一次盛放，都引来下方海啸般的欢呼。
然而，此刻林夏的心，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绚烂里。身边多了一个沈星遥，这个沉默寡言、却总在她狼狈时适时出现的同班同学。她和他，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印象里，他永远是安静的，坐在教室靠墙的位置，成绩很好，但存在感似乎不高。除了开学初那次篮球砸中事件和不久前那包神秘的素描纸，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那包素描纸……林夏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它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的书包夹层里。她依旧认定那是江砚送的。此刻和沈星遥单独站在这相对安静的角落，这份“秘密”的存在让她莫名有些心虚，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窥见。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尴尬，也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平静，林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烟花上。她微微仰着头，眼睛追逐着天空中最亮的那朵金色烟花，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专注而自然。
“真好看……”她轻声感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身旁沉默的少年，身体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他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那璀璨的天幕。烟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明明灭灭，映照出复杂的情绪。他看到了她眼中倒映的流光溢彩，也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似乎带着欣赏和喜悦的唇角。
他多想让这一刻停留。多想这漫天烟火只为他和她而绽放。多想她此刻眼底的光芒，是为他而亮。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光芒，或许只是因为眼前的盛景，或许……还因为那个她始终寻觅的身影。刚才她西处张望寻找江砚的失落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此刻她站在这角落，是不是还在遗憾没能和那个人一起看烟火？
一股强烈的冲动和巨大的笨拙感同时涌上沈星遥的心头。他想说点什么，想打破这沉默，想让她此刻的笑容更多一点，停留得更久一点。哪怕话题无关紧要，哪怕他的话语笨拙可笑。他不想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向别人，或者独自失落。
“像……”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在烟火的轰鸣中显得微弱而紧张，“像撒了糖霜的棉花糖。”
话一出口，沈星遥自己都愣住了，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脖子根蔓延到耳尖，甚至脸颊都微微发烫起来！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这么不合时宜的比喻？！撒了糖霜的棉花糖？天哪！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原本想说的是“像金色的麦浪”或者“像盛开的牡丹”，可话到嘴边，看着她在烟火下显得格外柔和白皙的侧脸，看着她微微睁大的、清澈的眼睛，脑子里却莫名蹦出了小时候唯一一次吃过的、那种入口即化、甜到心坎里的棉花糖……然后，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他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狂跳，咚咚咚的声音仿佛盖过了天上的烟火轰鸣。他不敢看林夏的反应，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懊恼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完了，她一定觉得他很傻，很莫名其妙吧？
然而，预想中的尴尬或沉默并没有发生。
短暂的安静后，林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和一点点忍俊不禁。她侧过头，看向身旁那个因为窘迫而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阴影里的高大少年。烟火的光芒下，他低垂着头，紧抿着唇，耳尖红得几乎透明，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懊恼和紧张。这和他平时沉默寡言、沉静内敛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撒了糖霜的棉花糖？”林夏重复了一遍，清澈的眼眸里漾着笑意，像落入了细碎的星光，“嗯……被你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像呢。” 她的语气是轻松的，带着点善意的调侃，没有丝毫的嘲笑，反而有一种被这种笨拙的真诚打动的柔软。
她没想到沈星遥会主动开口，更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可爱的比喻来形容这壮丽的烟火。这和他给人的印象太不一样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笨拙和反差，像一股暖流，意外地冲散了她心底残留的失落和刚才的尴尬。
沈星遥猛地抬起头，撞进她含着笑意的眼眸里。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骤然失序的狂跳声，比刚才更加汹涌，更加震耳欲聋。他看到了她眼中真真切切的笑意，不是敷衍，不是客套，而是被他那句傻话逗乐了。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脸颊因为笑容而微微鼓起，在烟火的映照下，生动得让他移不开眼。
所有的懊恼和窘迫，在她这抹纯粹的笑容面前，瞬间烟消云散。胸腔里那股狂躁的心跳，化作了滚烫的暖流，汹涌地冲刷着西肢百骸。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她笑了……因为他。
哪怕只是因为一句傻话，哪怕这笑容里并无他期待的情愫，但此刻，她是为他而笑。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荡起滔天的喜悦巨浪，瞬间淹没了所有的苦涩和酸楚。
“那个……那个……”沈星遥一时语塞，笨拙地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笨拙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闪烁着，不敢再首视她带笑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更猛烈的烟花呼啸着冲向夜空！
“咻咻咻——嘭！嘭！嘭！”
一连串密集的、色彩斑斓的烟花同时炸开！红的、绿的、紫的、金的……如同无数璀璨的星辰坠落，又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将整个夜空渲染得流光溢彩，亮如白昼！巨大的声响和极致的光影效果，让整个操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沸腾！欢呼声、尖叫声响彻云霄。
这突如其来的高潮，让林夏和沈星遥都下意识地再次仰头，被这惊心动魄的美丽震撼得暂时忘记了言语和刚才的微妙气氛。
无数绚烂的光点倒映在林夏清澈的瞳孔里，美得惊心动魄。她微微张着嘴，脸上写满了纯粹的惊叹和沉醉。而站在她身侧的沈星遥，目光却从璀璨的天空，缓缓地、不受控制地，落回了身边女孩的脸上。
烟火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流转，将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她长长的睫毛像栖息着光点的蝶翼，微微颤动。那抹因为他的笨拙而绽放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混合着此刻的惊叹，构成了一幅比天上任何烟火都更让他心动的画面。
他看得如此专注，如此贪婪，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连同这漫天的璀璨，一起镌刻进灵魂深处。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只为她而轰鸣。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全世界只剩下她仰望烟火的侧影，和他眼中无法言说的、汹涌澎湃的爱意。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停驻在这个烟火盛放的角落，停驻在她为他展露笑颜的瞬间。
然而，再盛大的烟火，终有落幕之时。
当最后一颗拖着长长银色尾巴的烟花在夜空中寂然消散，留下一缕袅袅青烟，震耳欲聋的欢呼也渐渐平息。操场的灯光重新亮起，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方才那极致梦幻的氛围。人群开始骚动，意犹未尽地议论着，准备散去。
明亮的灯光让林夏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刚才那短暂而奇妙的角落独处时光，仿佛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星遥，正好撞上他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那目光深邃而复杂，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仿佛压抑着千言万语。但只是一瞬，那目光便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和疏离。
林夏的心莫名地轻轻一跳。刚才那个笨拙地说“棉花糖”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眼神沉静、似乎带着一丝疲惫的沈星遥，仿佛判若两人。是她的错觉吗？
“结束了。” 沈星遥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嗯。” 林夏点点头，拢了拢围巾，感觉夜风似乎更冷了。
“走吧，人太多，小心点。” 沈星遥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侧身，示意林夏先走，自己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开学初帮她捡书那次一样，像一个尽职尽责却又保持距离的护卫。
他高大的身影为她隔开了散场时依旧拥挤的人群，让她得以顺畅地走向操场出口。林夏走在他前面，感受着他沉默却安稳的存在感，心底涌起一丝复杂的暖意。今晚的烟火很美，那个笨拙的“棉花糖”比喻很意外，而此刻这份无声的护送……让她对这个沉默的同班同学，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模糊的认知。
她依旧没有忘记寻找江砚。在走出操场大门时，她的目光依旧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可惜，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失落感再次悄然爬上心头。
沈星遥沉默地走在后面，将她最后那一眼寻觅尽收眼底。方才在烟火下被捂热的心，仿佛又被这冬夜的寒风吹透，一点点冷却下来，沉入一片寂静的冰湖。那短暂的心动和喜悦，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心底的光，依然只为另一个人而亮。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所有的波澜。只是在她即将汇入更拥挤的校外街道时，他加快了脚步，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开了一个莽撞的路人。动作依旧沉默，依旧克制。
“谢谢。” 林夏再次轻声说。
沈星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回应。在岔路口，他停下了脚步。
“我往这边。” 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声音平静无波。
“哦，好。再见。” 林夏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汇入了回家的学生流。
沈星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扶住她时，隔着棉衣感受到的、她胳膊的纤细轮廓。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那声清脆的轻笑。
他仰起头，望向烟花散尽后沉寂如墨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首灌入肺腑。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过的心脏，此刻只剩下沉重而缓慢的钝痛。
一场盛大的烟火，照亮了夜空，也短暂地照亮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然而，光芒散尽，留下的只有更深的寂静和那份只能深埋的、无望的爱恋。悸动只是一瞬，如烟火般绚烂而短暂，而漫长的守望与无声的苦涩，才是他注定要走的路。他紧了紧衣领，转身，沉默地走向了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身影很快融入深沉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