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后的日子,并未如林夏所愿恢复平静。江砚如同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开始了频繁的“攻势”。微信上嘘寒问暖的问候、快递到学校的精致花束、甚至通过陈薇打听她的课表,首接“偶遇”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
“林夏,真巧!我刚在附近见完客户,一起喝杯咖啡?”江砚摇下车窗,笑容依旧迷人,带着成年人的游刃有余。
林夏抱着教案,脚步未停,客气而疏离地婉拒:“不了,江砚,学校还有事,改天吧。”她刻意加重了“改天”的模糊性。她对江砚,早己没有了少女时代的悸动,剩下的只有被刻意唤醒的尴尬记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看似诚恳的道歉和殷勤,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基于征服欲的补偿心理,或者是对沈星遥那晚强势解围的不服气。她不想再卷入任何无谓的纠葛。
然而,江砚的“偶遇”频率并未降低。林夏不胜其烦,只能尽量避开他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这份刻意的躲避,让她本就因毕业班教学压力而紧绷的神经更加疲惫。
与此同时,沈星遥的存在,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静而稳固的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他没有像江砚那样频繁打扰,却总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那晚他送她回家后,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微妙的默契。他偶尔会发来信息,内容极其简单:
“降温了,多穿点”
“台风预警,关好门窗”
“看到一家新开的川菜馆,评价不错,哪天有空? ”
林夏有时会简短回复一句“谢谢”或“好的”,有时只是看着,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她知道他的工作很忙,却总能关注到这些细微之处。这份沉默却持久的关注,像冬日里温着的暖炉,不灼人,却持续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她偶尔会想起大学时那些明信片,一个模糊的猜想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却不敢深究。
这天,林夏带的高三班进行了一场重要的模拟考。她作为班主任,不仅要监考、阅卷,还要面对部分学生考后情绪崩溃的压力。整整一天,她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午饭都没顾上吃,只匆匆灌了一杯凉透的咖啡。深秋的天气反复无常,白天还阳光和煦,傍晚却突然刮起了冷风,飘起了冰冷的雨丝。
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林夏只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干得发疼。她草草洗了个热水澡,想驱散寒意,却感觉那股冷意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她胡乱吞了两颗感冒药,便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深夜,高烧像烈火般席卷了林夏。39.5度的体温灼烧着她的理智,意识在滚烫的熔岩和冰冷的深渊间沉浮。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倒水,身体却像灌了铅,绵软无力。黑暗的卧室仿佛变成了巨大的、冰冷的囚笼,将她与世隔绝。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父亲为生计奔波,母亲……想到母亲缠绵病榻、心力交瘁却无力给予更多温情的模样,林夏的心猛地揪紧,那份深埋心底、对温暖怀抱的渴望在此刻被病痛无限放大,化作了蚀骨的委屈。
“妈……妈妈……我好难受……好冷……”她蜷缩在被子里,烧得迷迷糊糊,无意识地呢喃着,滚烫的泪水滑落鬓角。她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的幼兽,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呜咽。
混乱中,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在滚烫的手机屏幕上胡乱滑动。意识模糊中,她凭着残存的、最深的依赖感,拨通了那个最近通话记录里最频繁出现的、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沈星遥。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林夏?”沈星遥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显然他还没睡。
“……”林夏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串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气音,“……冷……好难受……钥匙……门口地毯下……”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她的力气,手机从滚烫的手中滑落,掉在枕边。她彻底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无意识的呓语。
电话那头,沈星遥的心跳在听到她那虚弱破碎的声音时骤然停滞!那句“钥匙……门口地毯下……”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她为何会告诉自己这个极其隐私的信息,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林夏!坚持住!我马上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斩钉截铁的决断!电话并未挂断,林夏模糊的意识里,隐约能听到那头传来衣物急速摩擦的窸窣声、钥匙被一把抓起时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沉重而急促的、飞奔下楼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他压抑着巨大焦灼的呼吸上!
时间在煎熬中模糊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林夏在痛苦的混沌中,隐约听到自己公寓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
“林夏!林夏!开门!” 是沈星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喘息。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压抑痛苦的呻吟隐约可闻。
沈星遥不再犹豫。他迅速蹲下身,掀开门口那块不起眼的灰色防滑地毯——一枚冰冷的银色钥匙静静躺在那里。他的心揪得更紧,她竟然虚弱到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迅速拿起钥匙,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沈星遥几乎是冲了进去,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他一眼就看到床上蜷缩成一团、烧得脸颊通红、嘴唇干裂、意识模糊的林夏。那脆弱无助的模样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几步冲到床边,单膝跪地,温热的大手立刻覆上她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瞳孔骤缩,眼神瞬间沉凝如冰。
“林夏?醒醒!”他低声唤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和心疼。
林夏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轮廓,和一双深邃眼眸中盛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疼惜。那眼神,穿透了高烧的迷雾,奇异地与她心底最深处渴望的、某种模糊的温暖影像重叠。
“妈……妈妈……”她烧糊涂了,带着浓重的哭腔,冰凉而颤抖的手猛地伸出,死死抓住了沈星遥正要收回探温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甚至在他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红痕。“别走……我好冷……好疼……”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孩子般的无助和最深切的依恋。
沈星遥的身体猛地一震!手腕上传来她滚烫的体温和那绝望的抓握,那句带着哭腔的“妈妈”更是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湿热。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如此卸下所有防备的模样。那份深埋的、对母爱的渴望,在此刻袒露无疑,狠狠揪痛了他的心。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纠正。他反手,用自己宽厚、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小心翼翼却无比坚定地、完全包裹住她冰凉而颤抖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过去。
“不走,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点,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笨拙却无比坚定地安抚着,“别怕。” 他另一只手迅速从床头柜上拿起药箱,找出退烧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发丝,将冰凉的贴片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他起身去洗手间,用温水仔细浸湿毛巾,拧得半干。回到床边,他再次单膝跪地,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她滚烫的脸颊、汗湿的鬓角、脆弱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臂。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每一次擦拭都带着无尽的怜惜,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温热的湿意似乎稍稍缓解了她的不适,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一丝缝隙,但抓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放松。
“妈……头好痛……”林夏无意识地呜咽着,身体微微瑟缩。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沈星遥的心也跟着抽痛。他想起她偶尔提及的、那个被病痛拖累、无法给予女儿更多拥抱的母亲……一股强烈的、想要填补那份空缺的冲动汹涌澎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另一只空着的手,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怜爱,轻轻地、极其有节奏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就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
然后,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异常温柔的旋律,轻轻地在寂静的卧室里流淌开来。不再是之前随意的调子,而是一首非常经典、充满母性温柔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磁性,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充满了抚慰的力量。他并不擅长唱歌,甚至有些走调,但那笨拙的哼唱里蕴含的温柔和心疼,却比任何完美的演绎都更打动人心。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母亲”的温暖声音。
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哼唱着。温热的毛巾,轻柔的拍抚,低沉温柔的摇篮曲……这三种力量交织在一起,仿佛编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将深陷病痛和梦魇的林夏温柔地包裹其中。
或许是药效开始起作用,或许是额头的凉意,更或许是这从未体验过的、被全然呵护的安全感……林夏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紧抓着沈星遥手腕的力道也慢慢松开。她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因拍抚而靠近的手臂,像一个终于寻得安宁港湾的漂泊者,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眼角,那未干的泪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晶莹。
沈星遥的哼唱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带着无尽怜惜的叹息。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久久未动。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温柔的网,笼罩着她沉睡的容颜。他悬在她微湿鬓角上方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最终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了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他就这样守着她,如同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整夜未眠。更换毛巾,测量体温,观察呼吸……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专注。窗外,城市的喧嚣彻底沉寂,唯有星光透过窗帘缝隙,悄悄窥视着这一室的温柔与守护。
当熹微的晨光染亮天际,林夏的体温终于回落。沈星遥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他轻轻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个甜美的梦。看着她在晨光中略显苍白却无比安宁的睡颜,他眼中翻涌了一夜的复杂情绪——焦灼、心疼、怜惜——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星火,在这无声的守候与笨拙的温柔中,早己不是试探,而是燎原之势,于两人心间轰然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