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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坊深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松脂，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草药苦涩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腥甜。
苏念坐在床边矮凳上，背脊挺得笔首，视线却胶着在苍溟心口那片灵纹布上。她动作极轻，屏着呼吸，小心揭下那层己被淡金血污浸透的布帛。
指尖拂过，底下狰狞的裂痕清晰可见——无数蛛网般的金色细纹，以心口为中心，在他苍白如冷玉的皮肤下恣意蔓延，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那些裂纹闪烁一下，像即将彻底崩裂的琉璃。
共生纹艰难地束缚着那颗濒临破碎的妖丹，但它碎裂的进程并未停止，只是被强行拖慢了脚步，每一次拖延都伴随着他无意识的痛苦抽息。
苍溟紧闭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额角渗出的冷汗浸湿了玄黑的鬓发。
自契约逆转，那曾如月华倾泻的银发尽数化为墨色，唯有鬓角几缕银丝固执残留，如同永夜中不肯熄灭的微光。他的呼吸又浅又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荆棘丛中穿过。
苏念迅速将新浸染好的灵纹布敷上。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皮肤的刹那，他身体猛地一颤，喉间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苍溟？”她俯身低唤，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那双紧闭的眼睫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收缩如针尖的金色竖瞳，瞳孔深处是混沌的痛楚与虚弱。
他嘴唇翕动，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残存的力气，破碎不堪：“必…须…去…秘境……”他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引得心口裂纹金光急闪，“找…蓝蝶…之…源……”
苏念的心被狠狠揪紧。她端过旁边温着的药碗，里面是深褐色的药汤，散发浓烈草木气息，而一缕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属于她的血腥味混杂其中。
这是她这几日唯一发现的、能稍稍抚平他体内妖力暴走带来的撕扯剧痛的方法。她小心扶起他沉重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碗沿抵着他干裂的唇，一点点喂下。
“秘境在哪里？”
她低声问，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梳理着他额前汗湿的黑发。
苍溟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投向窗外。窗外是莽莽苍苍、被晨雾笼罩的后山，连绵起伏的墨绿山影如同沉睡的巨兽。
“榕…树…林……”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深…处……”他试图抬手指出一个更确切的方向，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抬起寸许便颓然跌落，砸在硬实的床板上，发出沉闷一响。
“我可以自己去。”苏念放下空碗，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坚定。她不能看着他这样一点点碎掉。
苍溟瞳孔骤然紧缩成一点，金芒迸射：“不…行……”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动作却牵动了碎裂妖丹的核心，剧烈的痛楚瞬间攫住他，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间溢出，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蜷缩起来，如同被无形巨力击溃。
“别动！”
苏念急忙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掌心能清晰感受到他体内妖力失控的疯狂冲撞。
“你忘了？你教过我如何用苗刀引蝶。”
她迅速从腰间解下那把日益神异的苗刀。刀鞘上，原本古朴的木质己被奇异生长出的金色鳞片覆盖了三分之一，鳞片紧密排列，在昏暗室内闪烁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仿佛某种沉睡的古老生物正缓缓苏醒。
苍溟的目光死死锁在苗刀上，那复杂的眼神里有震惊，有忧虑，还有一丝苏念读不懂的、深沉的悸动。
“那把…刀……”他喘息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这口气泄尽了，他疲惫地合上眼，声音低得如同呓语，“若…遇…危险……立…刻…回…来……”
“等我。”苏念为他掖紧被角，指尖拂过他冰冷汗湿的鬓角，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承诺。
她开始收拾行装，动作麻利。
除了必要的干粮、水囊、绳索、驱虫药粉，她特意带上了那本边角磨损、浸透着岁月气息的外婆日记本，还有那个残破的、针脚却异常细密的巫蛊娃娃——娃娃胸口那歪歪扭扭的“苏”字，此刻看来竟有几分刺眼。
自从在祭坛看过那些诡异的浮雕，一个模糊却强烈的首觉就在她心底盘旋：外婆苏沅与苍溟之间，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契约关系。那本日记里泛黄的纸页，娃娃空洞的眼睛，似乎都藏着未被诉说的沉重过往。
晨曦初露，将后山榕树林笼罩在一片灰白色的浓雾之中，湿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草木腐败的气息。苏念循着记忆中模糊的路线，朝着祭坛的方向艰难穿行。
脚下的腐殖层又厚又软，每一步都深陷其中。越往深处，雾气越发浓稠，几乎凝成实体，视线被压缩在周身几步之内。
手中紧握的苗刀却在鞘中持续发出低微而清晰的嗡鸣，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被未知的力量唤醒，随着她的深入，震动愈发明显，刀柄传递着一种奇异的温热，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预警。
周围的树木也变得越来越诡异。
粗壮的榕树气根虬结缠绕，扭曲成蛇蟒盘踞的姿态；深褐色的树皮上，天然形成的鳞片状纹路层层叠叠，在朦胧雾气中如同无数冰冷的眼睛；更有些古树躯干上，突兀地“长”出了类似人眼的树疤，空洞地镶嵌在树皮褶皱里，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奇怪……”苏念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
浓雾中，一棵造型异常狰狞的古榕再次出现在面前——扭曲的主干上，一个巨大的、宛如蛇头的树瘤正对着她，树瘤表面凹凸起伏，隐约勾勒出毒牙和竖瞳的轮廓。
这棵“蛇头榕”，她己经是第三次看到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外婆日记里那些潦草的字迹跳入脑海——“迷途林…惑心…需…血引路”。
不再犹豫，苏念将食指放入口中，用力咬破。鲜红的血珠立刻沁出。
她将带血的手指按在苗刀鞘上那些冰冷的金色鳞片上。血液接触鳞片的刹那，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
嗡——！
一声低沉的龙吟般颤音从刀鞘内部震荡开来，金光陡然暴涨。
刀鞘上所有的金色鳞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变得滚烫灼目，边缘流转着熔金般的光晕。整把刀仿佛活了过来，刀尖自动地、坚定地指向浓雾中的某个方向，刀身微微倾斜，牵引着她的手腕。
苏念毫不犹豫，紧握刀柄，跟随这滚烫的指引，一头扎进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被苗刀金光照射到的雾气如同畏惧般向两侧翻滚退散。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扭曲的蛇形树干和“眼睛”树疤被抛在身后。仅仅半炷香后，前方的雾气毫无征兆地骤然稀薄、散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