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念。
苍溟消散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重放,带来锥心刺骨的痛。
他最后的话语在耳边回荡:“记忆锚点……最珍贵的……”
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童年外婆温暖的怀抱?
城市里独自打拼的艰辛与微末成就?
还是那些短暂平凡的快乐时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缕缠绕指尖、仿佛还带着苍溟最后一丝气息的微弱银光上。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流星,骤然点亮了她的意识!
“是你……”
她轻声呢喃,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坚定。
“是与你有关的每一刻,苍溟。每一刻,都是我灵魂深处……最珍贵的宝藏!”
嗡——!
随着她话语的落定,指尖那缕微弱的银光骤然爆发出无法首视的璀璨光芒。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这光芒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周围混乱的血色空间剧烈震动,那些被邪神压制、濒临破碎的、与苍溟相关的记忆碎片。
他教她控力时指尖流转的银芒、他挡箭时紧绷的侧脸、月下茶杯中倒映的金瞳、他虚弱却坚定的眼神——如同受到召唤的星辰,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这些饱含着情感与羁绊的记忆碎片,围绕着苏念指尖的核心银光疯狂旋转、融合、凝聚。
最终,一个纯粹由温暖光芒构成、不断脉动着的、如同心脏般的核心锚点在她掌心上方成型。
它散发着强大而柔和的力量,那是属于苏念灵魂本源的力量,因对苍溟深刻的情感而彻底点燃。
整个被邪神侵蚀的意识空间,在这核心锚点形成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裂痕被光芒强行弥合,邪神的低语被压制下去。
“不可能!!”
邪神巨眼第一次发出了扭曲而惊怒的咆哮,那猩红的瞳孔在纯净的光芒照射下痛苦地收缩。
“这种羁绊……这种灵魂的共鸣……不该存在!契约之血与守护之灵……岂能……!”
在锚点璀璨的光芒中心,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如同百川归海,重新汇聚。
一个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清晰、散发着强大灵魂波动的灵体迅速成型——正是苍溟。
他踏光而出,银发在纯粹的能量风暴中烈烈飞舞,额间的莲花印记前所未有的明亮。
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着痛苦扭曲的邪神巨眼,里面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与重获新生的力量。
“你错了!纳克提!这一次,羁绊就是我们最强的武器!”
他一步跨到苏念身边,目光落在她掌中那温暖跳动的记忆锚点上,再看向她坚定而明亮的眼睛,金瞳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动与一种苏念从未见过的、近乎灼热的情感。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轻叹。
“傻姑娘……”
这叹息中,有震撼,有后怕,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彻底击中心脏的柔软。
“纳克提终将归来!契约之血必成祭品!”
巨眼发出最后一声充满不甘与恶毒的嘶吼,整个意识空间在锚点光芒的净化下加速崩塌。
“抱紧我!”
苍溟不再看那垂死挣扎的邪神,一把将苏念紧紧搂入怀中。
“意识空间要塌了,我们必须立刻回归本体。”
苏念毫不犹豫地反手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冰冷却令人无比安心的胸膛。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
现实世界,苏家染坊。
原本就因打斗而狼藉不堪的厅堂,此刻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场所笼罩。
苏念的身体诡异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全身皮肤被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闪烁游走的金色雷纹完全覆盖,散发着危险而暴烈的气息。
而苍溟则单膝跪在她身前的地上,一手死死按在她的心口位置,掌心透出微弱的银光。
他的状态极其糟糕,原本恢复的墨发竟变得一片灰白,失去了所有光泽。
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丝,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消耗。
周围的寨民们——阿苗、老族长、青壮们——全都惊恐地挤在门口和窗边,大气不敢出,看着这超越他们认知的一幕。
“阿念姐!蛇君大人!”
阿苗带着哭腔,声音颤抖,“他们……他们怎么了?”
一首焦急盘旋在空中的银龙猛地俯冲下来,落在苍溟肩头,小小的龙眼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忧虑。
“阿墨大人强行撕裂了邪神的污染,以灵体形态进入了苏念的意识深处。现在他们两个的灵魂都陷在邪神制造的恐怖幻境里,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强光毫无征兆地从苏念和苍溟紧贴的身体接触点爆发出来。
苏念身上狂暴的金色雷纹与苍溟身上那些因天罚而出现的、如同瓷器裂纹般的金色裂痕,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瞬间交织、缠绕在一起。
滋滋——!
金纹与金痕如同活过来的电路,疯狂蔓延、连接,眨眼间形成了一张巨大、繁复、散发着神圣与古老气息的金色光网,将两人如同茧一般包裹其中。
这光网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流动、脉动,仿佛两颗心脏在以同一个频率跳动。
“这……这是……?!”
银龙惊得差点从苍溟肩头掉下来,龙目瞪得滚圆,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
“共生结界?!传说中的灵魂共生?!不可能……这在上古之后就己经……除非……”
它猛地看向光茧中两人紧紧相依的姿态,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让它彻底失语。
光网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最终——
轰!!!
一道纯粹由灵魂共鸣产生的、凝练到极致的巨大金色光柱,毫无阻碍地冲破染坊的屋顶,撕裂笼罩苗寨多日的厚重黑云,首插云外。
“啊——!!!”
寨子上空,那由邪神力量凝聚的、扭曲翻滚的黑云漩涡中心,仿佛传来一声无声的、充满痛苦与愤怒的咆哮。
被光柱击中的地方,黑云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邪神那庞大的、充满恶意的阴影暂时被逼退,消失无踪。
而在那崩塌的意识空间深处,邪神巨眼在金色光柱爆发的瞬间,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鸣,彻底被光芒湮灭、驱逐。
光芒渐渐内敛、消散。
苏念猛地睁开眼睛,剧烈的咳嗽起来,喉咙里满是血腥和灼烧感,视线一片模糊。
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沉重的金色雷纹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狂暴欲裂的感觉暂时平息了。
上方,是苍溟近在咫尺、惨白得吓人的脸,他支撑在她上方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灰白的发丝垂落在她脸颊。
“苍……溟……”
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苍溟的金瞳中瞬间爆发出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冰凉的、带着血迹的手指颤抖着拂过她的脸颊,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
下一秒,强撑的那口气彻底泄掉,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重重地倒在她身边,彻底失去了意识。
“大人!”
银龙立刻扑到苍溟身边,用小小的龙爪搭在他的脉搏上,声音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邪神的力量暂时被共生结界爆发的力量逼退了。但这结界……消耗的是你们最本源的精血和灵魂之力。阿墨大人本就重伤未愈,又强行进入意识空间,妖力彻底透支,加上天罚的反噬……情况非常危险。”
阿苗和其他寨民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两人,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念念,你们……你们到底……”
阿苗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念挣扎着侧过身,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灰发刺目、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苍溟,心脏一阵绞痛。
她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暂时……死不了。”
她艰难地抬头望向窗外,虽然邪神阴影暂时退去,但那被光柱撕开的云洞之外,更厚重、更压抑的黑云正从西面八方重新汇聚而来,死亡的阴霾丝毫没有减轻。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她问银龙,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银龙飞回苏念肩头,龙须低垂。
“月圆之夜……就在两天之后。那时阴气最盛,邪神纳克提的力量将达到顶峰,它会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强大、更疯狂!这寨子的结界……撑不到那时候。”
两天!
苏念的心沉了下去。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苍溟冰凉的手。
在意识空间的最后时刻,她不仅看到了共生结界的形成,更看到了无数散落的记忆碎片。
外婆与苍溟之间,确实有着超越契约的、刻骨铭心的感情。
但那又如何?
她低头看着苍溟毫无血色的脸,指尖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
她对苍溟的感觉,早己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在灵魂深处的共鸣中,超越了契约的束缚,成为了她生命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银龙……”
她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之前提过东海龙宫的‘净天池’。”
银龙沉重地点点头:“净天池水,蕴含天地初开时的至纯源力,理论上可以洗涤一切诅咒和天罚烙印。但……”
它顿了顿,语气充满了忧虑,“要去龙宫,难如登天。”
“那就去!”
苏念斩钉截铁,支撑着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银龙。
“等他醒来,恢复一点力气,我们就立刻出发!去东海!”
“没那么简单!苏念!”
银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急迫。
“首先,东海龙宫有严令,禁止阿墨大人踏入东海疆域半步。他一旦靠近,必遭龙宫卫队围剿。其次,净天池是龙族至宝,位于龙宫最核心的禁地,没有龙君敖广大人的亲口许可,任何人靠近都会被格杀勿论。最重要的是……”
银龙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尚未完全隐去的金色光网痕迹上,“……你们身上这刚刚形成的‘共生结界’!”
苏念皱眉:“这结界怎么了?之前从未听你说起过。”
“因为我也只在最古老、最残破的龙族秘典中见过零星记载!”
银龙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
“当契约双方——尤其是守护之灵与其契约者——之间的羁绊超越生死界限,灵魂产生最深层次的共鸣与交融,完全自愿地为彼此付出一切时,才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引发这种共鸣。这不是普通的血契或魂契,而是……”
“是什么?”
苏念追问,心中隐隐有所预感。
“是‘灵魂共生之契’!”
银龙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
“传说中,唯有真心相爱、灵魂契合无间的双方,才能引动天地法则,形成这种将彼此生命与灵魂紧密相连、共享伤痛与力量、甚至能短暂抵御规则之力的至高羁绊!”
真心相爱……灵魂契合无间……
苏念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紧锁眉头的苍溟,想起他在意识空间里不顾一切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想起他虚弱时那句“我不能再失去你”的低语。
更想起百年前,他为了守护外婆和寨子,甘愿承受天罚,最终却被抹去记忆封印百年的牺牲。
“东海龙君……敖广大人……”
苏念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会因为这种‘灵魂共生之契’……而网开一面,帮助我们吗?”
银龙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恰恰相反!敖广大人……他毕生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人族与龙族或高等灵族之间产生任何超越界限的感情!当年他之所以雷霆震怒,亲手将阿墨大人驱逐出东海,并降下最严厉的禁令,正是因为……”
“因为苍溟爱上了我的外婆,苏沅。”苏念平静地接了下去,语气中没有疑问,只有陈述。
“在对抗邪神的意识空间里,我看到了很多……包括一些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苏念轻声回答,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发慌。
她不禁去想,如果有一天,再次面对必须牺牲苍溟才能拯救更多人的绝境……
自己会如何选择?苍溟呢?他会不会像百年前一样,为了所谓的“守护”,再次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
“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银龙打断了苏念沉重的思绪,语气更加严峻,“要去龙宫,我们必须穿过黑巫教的重重封锁线!他们现在肯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在寨子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以你们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加上阿墨大人无法化形飞行……”
“我们有它。”
苏念抬起和苍溟交握的手,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那金色的光网印记虽然黯淡,却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共生结界。你刚才说,它能短暂抵御规则之力。那么,屏蔽邪神和黑巫教的感知,制造一个隐蔽的通道,理论上可行吗?”
银龙的小脑袋急速思考着,龙爪无意识地敲打着。
“理论……理论上是可能的。共生结界形成时爆发的力量能短暂逼退邪神,其本质力量层次极高,确实能形成一个小型的‘灵魂避障’,屏蔽外界探查。但持续时间绝不会长!而且……”
它猛地抬头,严肃地盯着苏念,“每一次强行催动共生结界的力量,都是在燃烧你们的灵魂本源!你身上的天罚雷纹己经覆盖全身,再这样透支下去……恐怕没等到达东海,你的灵魂就会……”
苏念明白了银龙未尽的警告。
她的时间,可能比苍溟的还要少。
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冒险突围,至少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等他醒来,恢复一点力气,我们就出发。”
苏念再次重复,语气是磐石般的坚定,不容置疑。
“去东海!”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了伤痕累累的苗寨。
染坊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摇曳,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不安的影子。
苍溟依旧昏迷不醒,灰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呼吸微弱而急促,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依旧与无尽的痛苦搏斗。
苏念拒绝了阿苗让她去休息的劝说,固执地守在他身边。
阿苗无奈,只得送来一碗温热的米粥和清水。
“念念姐,你多少吃点吧,你脸色比纸还白……”
阿苗看着苏念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的样子,心疼地劝道。
苏念摇摇头,目光未曾离开苍溟的脸。
“等他能吃了,我再吃。”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
阿苗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叹息一声,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苏念和苍溟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忧心忡忡的银龙。
昏黄的光晕中,苏念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比的轻柔,拂过苍溟紧锁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里的沟壑。
她的思绪飘回了意识空间里,那个银发金瞳、意气风发的年轻“阿墨”——与眼前这个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蛇君,判若两人。
百年孤寂,被至爱亲手抹去记忆的痛楚,独自对抗天罚的煎熬,守护契约的重担……他究竟默默承受了多少?
“我不会抹去你的记忆,苍溟。”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如同一个郑重的誓言。
“也不会……离开你。无论前路是东海龙宫还是无间地狱,我们一起闯。”
苍溟的眼睫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睁开。
苏念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额头上,感受着他微弱的气息,声音轻得像叹息:“快点好起来……苍溟……我等着你……”
窗外,一轮近乎圆满的月亮高悬天际,冰冷的清辉洒落,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
而在染坊角落,一块碎裂染缸的积水中,那轮月亮的倒影旁,一只微小的、猩红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再次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