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心的排练厅里,落地镜蒙着层薄灰,被林雨晴用袖口擦出块明净的方。
小豆子踮脚去够高处的灰尘,发梢扫过她后颈,痒得她笑出声:"够不着就下来,摔了我可要心疼的。"
"雨晴姐看!"小满举着张皱巴巴的节目单跑过来,墨水在"特别节目"栏晕开团蓝,"周子墨哥说咱们得今天定下来,不然舞台灯位调不好。"
林雨晴接过节目单,指尖在空白处顿了顿。
玻璃窗外的暮色正往深里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镜面上与孩子们重叠——像极了她常说的"镜子里的另一个世界"。
"我想加个镜面双人舞。"她转身时,发尾扫过练功把杆,"不是专业舞者,得找个对舞蹈有'感受力'的人。"
练功房霎时静了。
小豆子咬着手指,小满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周子墨正调试摄像机,闻言抬头:"你该不会想拉顾承渊?"
林雨晴没否认。
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耳尖,想起三天前顾承渊在讲座上说"首到遇见一个人"时,望向她的眼神像落进深潭的月亮。"舞蹈不是技巧,是把心跳放进动作里。"她轻轻敲了敲胸口,"他需要这个,我们也需要。"
汇报演出的彩排现场,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
林雨晴站在追光里,白色舞裙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蝶。
她望着台下第一排的顾承渊,他今天穿了件深灰针织衫,不再是惯常的西装,领口松着颗纽扣,倒像个普通来观演的年轻人。
"接下来要介绍的特别节目,需要一位特别的搭档。"她的声音裹着混响,"他说过,想理解舞蹈的意义。"台下传来零星的抽气声,小豆子突然站起来,扯着嗓子喊:"是顾叔叔!"
顾承渊的背瞬间绷首。
他望着林雨晴眼里跳动的光,想起今早她发的消息:"镜子不是用来照自己,是用来照见另一个自己。"喉结滚动两下,他听见自己说:"我在。"
"那就从身体开始。"林雨晴伸出手,指尖在光束里发着暖光,"和我跳支镜面舞。"
掌声炸响时,顾承渊的掌心沁出薄汗。
他站起身,西装裤擦过座椅的声响被欢呼声盖过。
走到舞台中央时,林雨晴的手己经递到他面前,皮肤带着练功房特有的暖,像团要化的蜜。
"放松。"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看镜子,我动左边,你动右边。"
第一支练习曲响起时,顾承渊的动作比财报会议上签并购案还僵硬。
他的右手总比林雨晴慢半拍,臂弯卡在半空,像根生锈的铁棍。
林雨晴绕到他身后,掌心贴上他的肩:"这里要软,像被风吹动的柳枝。"
体温透过针织衫渗进来,顾承渊的耳尖霎时烧起来。
他望着镜中交叠的影子——林雨晴的发顶蹭着他下巴,他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倒真像面镜子里的两个人。
"停。"他突然顿住,额头沁着细汗,"我...小时候学过一点芭蕾。"
林雨晴的手悬在半空,练习曲的尾音还在空气里打旋。
她转身时,看见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那后来呢?"
练功房的空调突然嗡鸣起来。
顾承渊望着镜中自己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七岁那年暴雨夜,母亲将他的舞鞋扔进垃圾桶,高跟鞋碾过缎带时说:"顾家继承人不需要这种软弱的爱好。"
"我妈说那是软弱者的爱好。"他的声音低下去,像片被揉皱的纸,"后来就没再碰过。"
林雨晴没说话。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舞鞋,鞋尖沾着点灰尘。"你看,"她把舞鞋递给他,"每双鞋都记得主人的心跳。"
那晚顾承渊回了老宅。
二楼最尽头的房间落着锁,他用钥匙转动时,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霉味裹着旧木头的香涌出来——墙上还挂着母亲二十岁的舞台照,她穿着白纱裙,踮着脚,像只停在月光里的鹤。
墙角的樟木箱蒙着灰,他用袖口擦了擦,铜锁"咔嗒"一声开了。
最上层是件小码的芭蕾服,薄纱上还别着颗水钻;底下压着双旧舞鞋,缎带褪成浅粉,鞋尖磨得发亮。
他坐在地板上,慢慢套上舞鞋。
鞋带系到第三孔时,手指突然发抖——七岁的小承渊就坐在这儿,母亲蹲在他面前,帮他系鞋带:"要像蝴蝶那样飞,知道吗?"
镜子里的他抬起手臂,动作生涩却熟悉。
旋转时,舞鞋尖擦过地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极了童年练功房里,木地板对他的回应。
落地窗外的月光爬进来,在镜面上淌成河。
顾承渊望着镜中那个举着手臂的少年,突然明白林雨晴说的"照见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意思——原来被家族规则困住的这些年,他心里始终藏着个爱跳舞的小孩。
书房里,沈佩瑶放下茶盏。
监控屏幕蓝光映着她的脸,画面里是儿子在旧房间旋转的背影。
她指尖着相框边缘,照片里的年轻自己正踮着脚,裙裾像朵未开的花。
"程悦。"她轻声唤,"把二楼的监控内存卡,多备一份。"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相框上的灰尘簌簌落,落在"顾氏慈善基金年度报告"的文件上,洇开个模糊的灰点。
沈佩瑶的指尖在监控屏幕上轻轻划过顾承渊旋转的影子,蓝光在她眼底碎成星屑。
樟木箱的霉味还残留在鼻腔里,她想起方才翻找旧物时,从箱底滑落的日记本——皮面磨得起了毛边,第一页的字迹却清晰如昨:"我希望他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玻璃茶盏磕在檀木桌面发出脆响,她猛地收回手,指节泛白。
窗外的月光漫过"顾氏慈善基金年度报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变得刺目。
二十年前暴雨夜,她亲手将儿子的舞鞋踩碎时,何尝不是攥着同样的日记本?
那时她想,要把他打磨成无坚不摧的继承人,才能在顾家的漩涡里活下来。
可此刻屏幕里那个踮脚旋转的身影,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挑开她精心缝补二十年的茧。
"程悦。"她唤来管家,声音比往日轻了三分,"去把二楼的监控内存卡取来。"
程悦应了声退下,书房重归寂静。
沈佩瑶将日记本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年轻时在剧院后台藏日记的温度。
她望着窗外被风掀起的梧桐叶,突然想起儿子方才旋转时,镜面上落了片月光——像极了当年她在巴黎歌剧院,导师说"舞蹈是灵魂的呼吸"时,洒在镜面上的光。
后台的暖黄灯光裹着松香。
林雨晴踮脚调整背景布的褶皱,发梢扫过"萤火"的团徽,那只用碎钻拼的蝴蝶正闪着微光。
门轴"吱呀"一响,她转身便撞进顾承渊怀里——他抱着两杯热可可,雾气漫上来,在两人之间织了层模糊的纱。
"手凉。"他把左边那杯往她手里塞,指腹擦过她冻红的指尖,"周子墨说你从下午就没吃东西。"
林雨晴捧着杯子,热气熏得鼻尖发痒。
她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昨夜监控里他套着旧舞鞋旋转的模样——原来那个总把西装袖口扣到最上的男人,跳舞时会微微仰起下巴,像只试图触到阳光的蝶。
"该说谢谢的是我。"她抿了口可可,甜意漫到喉咙,"你让我看见,被藏起来的光有多亮。"
顾承渊喉结动了动。
后台的风扇在头顶转,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轻颤。
他想起今早整理旧物时,在舞鞋里发现的糖纸——是七岁那年他偷藏的,母亲总说"吃糖坏牙",可那天他跳完《天鹅湖》变奏,她却往他手心塞了两颗水果糖。
"今晚..."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可可杯传过来,"我想和你一起,像小时候那样飞。"
林雨晴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想起排练时他说"每双鞋都记得主人的心跳"。
她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虎口的薄茧——那是握钢笔的茧,也是昨夜旋转时,舞鞋磨出的茧。
"好。"她笑了,"我们一起飞。"
演出厅的聚光灯在午夜前亮起。
镜面舞台像块被揉碎的银河,林雨晴的白纱裙扫过镜面,映出另一个自己。
顾承渊站在她右侧,深灰西装与她的素白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在镜中完美重叠。
前奏响起时,林雨晴抬臂,顾承渊的右臂便同时扬起——不是机械的镜像,而是像两片被同一阵风掀起的叶。
他的动作不再僵硬,旋转时带起的风掀起她的发,在镜中画出两道交错的弧。
当音乐攀升至高潮,两人同时踮脚,林雨晴的左手与顾承渊的右手在镜面上方相触,像两簇火苗终于碰到了彼此。
"看镜子。"她的声音混在音乐里,只有他能听见。
顾承渊望进镜面,那里有两个正在舞蹈的人——一个穿着深灰西装,一个穿着白纱裙;一个是被家族规训的继承人,一个是用舞蹈温暖世界的老师。
可他们的动作如此契合,像原本就该长在一起的两半。
谢幕时,林雨晴的发梢还沾着细汗。
顾承渊望着台下如潮的掌声,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异常坚定:"我好像...找到自己了。"
林雨晴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观众席前排有手机屏幕在闪——是哪个观众在录视频,镜头正对着他们。
后台的化妆镜蒙着层雾气。
林雨晴卸妆时,看见梳妆台上躺着个牛皮信封。
拆开的瞬间,泛黄的纸页飘落,那句"我希望他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在暖光下泛着旧旧的温柔。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沈佩瑶的笔迹:"请让他成为他自己。"
窗外的雨声突然大了。
林雨晴望着手机屏幕,微信提示音不断跳动——周子墨发来消息:"你和顾总的共舞视频被转爆了,现在己经上热搜第一。"
她点开链接,画面里两人在镜中起舞的身影正随着音乐流转。
弹幕像潮水般涌过:"这是我看过最有灵魂的舞蹈!""雨神舞姬这次要火遍全网了!"
林雨晴望着镜中自己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顾承渊说的"每双鞋都记得主人的心跳"。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雨声里,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有些光一旦被看见,就再也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