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漏进财务室百叶窗时,林雨晴正捏着放大镜,鼻尖几乎贴在收据上。
她昨晚只睡了三小时,眼下浮着青影,却仍不肯放过年久褪色的油墨痕迹——这些皱巴巴的纸张,是"萤火"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咔嗒"。
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她抬眼。
赵莉莉抱着一摞A4纸挤进来,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从地铁站一路跑过来的。"雨晴!"她把文件拍在桌上,指尖重重敲在最上面那张打印件,"基金会的审批记录调出来了。"
林雨晴的目光扫过"公益文化扶持基金"的红头文件,瞳孔骤然收缩。
第三页末尾的"最终审批意见"栏里,原本盖着的"通过"印章被红笔划掉,旁边新写的"驳回"两个字墨迹未干。
更刺眼的是附件里的"申请人承诺书"——乙方签名栏赫然写着"林雨晴",字迹歪歪扭扭,像用非惯用手硬描出来的。
"这不是我签的。"她的指尖抚过签名,纸张边缘刺得指腹生疼。
昨天在旧舞鞋里发现的便签纸突然浮现在眼前,"别碰他"那三个字的墨迹晕染痕迹,和这签名的笔锋竟有几分相似。
赵莉莉从文件堆里抽出另一张纸,是匿名邮件的截图。
发件人ID乱码,正文只有一行:"萤火不符合资助标准,审计组将重点核查。""我找技术部的朋友定位了IP地址,"她压低声音,"虽然用了代理,但最后跳转节点在顾氏大厦十七层——那层是顾夫人的私人办公室。"
窗外传来梧桐叶被风卷起的沙沙声。
林雨晴突然想起昨晚在道具间摸到便签时的触感,冷得像块冰。
她把文件整理好塞进帆布包,拉链扣"咔"地咬住布料:"去排练室,我需要把这些给大家看。"
排练室的木地板还带着昨夜的潮气。
林雨晴推开门的瞬间,看见一道颀长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镜前。
深灰西装裤脚沾着雨渍,袖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是顾承渊。
"林老师。"他转身时,林雨晴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份文件,封皮上"萤火公益舞团投资协议"几个字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顾先生来指导工作?"她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声音里裹着冰碴。
昨晚匿名短信说"她己经察觉了",此刻顾承渊带着投资协议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被划坏的舞鞋、伪造的签名。
顾承渊显然没料到她的敌意,喉结动了动:"我是来谈赞助的。
个人名义,不附加任何......"
"任何什么?"林雨晴冷笑,后退半步靠在把杆上,"不附加让我退出舞团的条件?
还是不附加让'萤火'变成顾家慈善秀的条款?"她想起赵莉莉刚说的顾氏大厦IP地址,想起沈佩瑶照片里"顾家千金放弃芭蕾联姻"的新闻标题,所有线索在脑子里串成线,"你母亲不喜欢跳舞的女人,所以你现在来当白手套?"
顾承渊的手指下意识去扯袖扣,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你误会了,我看过舞团的审计报告,资金缺口三百万......"
"叮铃铃——"
赵莉莉的手机突然炸响。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骤变:"是安哲!"
林雨晴接过手机时,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林老师,"安哲的声音像浸了蜜,"我可以帮你们恢复资助资格,但有个小条件......"
"说。"
"你退出萤火舞团,永远不再以负责人身份出现。"
电话里的电流声刺得耳膜生疼。
林雨晴抬头,正撞进顾承渊的眼睛。
他西装前襟的褶皱还没来得及整理,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考虑一下。"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赵莉莉手里,"你先带大家练基本功。"
赵莉莉欲言又止,看了眼顾承渊,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排练室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镜子里映出两个紧绷的身影。
"不是我。"顾承渊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母亲......她可能做了什么。"
林雨晴攥紧帆布包带,指节发白:"所以你是来替她道歉,还是来确认我会不会妥协?"
顾承渊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背上,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和他手机视频里,暴雨中赤脚跳舞的女孩脚背上的疤,一模一样。
同一时刻,三公里外的顾家老宅书房里,沈佩瑶放下电话。
安哲的汇报还在耳边:"她己经怀疑顾少了。"她指尖抚过桌上的旧相册,照片里二十岁的自己穿着芭蕾舞裙,背后的报纸标题被塑封膜压得发皱:"顾家千金为联姻放弃芭蕾梦想"。
窗外雷声渐密,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
她翻开相册第二页,是七岁的顾承渊举着蜡笔画的"妈妈跳舞"。
画纸边缘被孩子的手指蹭得起毛,像团揉皱的云。
"阿渊,"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指甲掐进相册边缘,"等你明白,我现在做的一切......"
惊雷炸响时,顾承渊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条新短信,发件人匿名:"她不会妥协,你准备好接她的刺了吗?"
林雨晴己经抓起帆布包往门外走。
经过他身边时,带起一阵风,混着淡淡松香——是她常用的舞蹈室香薰味道。
"等等。"他脱口而出。
林雨晴脚步顿住,侧过脸:"顾先生还有事?"
他望着她发顶的碎发,突然想起昨晚暴雨里,她赤脚跳舞时,发梢沾着的雨珠也是这样翘着。"明天下午三点,"他说,"来顾氏大厦28层,我给你看样东西。"
林雨晴没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风卷着她的帆布包带子拍在门框上,"啪"的一声,像句没说出口的质问。
顾承渊摸出手机,打开加密文件夹。
视频里的林雨晴还在跳舞,雨丝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在地面溅起小水花。
他点击保存,文件名自动生成:《第17次相遇》。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玻璃上的倒影。
他望着镜中自己发红的耳尖,突然笑了——原来被人误会的滋味,竟比面对董事会的冷脸,还要让人坐立难安。
顾氏大厦顶层餐厅的水晶灯在银器上投下细碎光斑,顾承渊的牛排切到一半突然顿住。
对面韩志远正晃着红酒杯,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我说阿渊,你最近周三下午雷打不动消失两小时,周五晚上准点往城南跑——该不会是被哪家千金缠住了?”
刀叉磕在骨瓷盘上发出脆响。
顾承渊垂眼盯着盘里的黑椒汁,喉结动了动:“是萤火舞团。”
“萤火?”韩志远挑眉,“那个总在社区广场跳舞的公益团?我上周还刷到他们孩子跳《雨中蝶》的视频,播放量破百万了。”他突然倾身凑近,“所以顾大少频繁出入小破舞团,是要当慈善家?”
“她需要钱。”顾承渊把刀叉摆成规整的十字,指节抵着桌沿,“舞团这个月断了三笔资助,场地租金都快交不起。”
“可她需要的,真的是钱吗?”韩志远的声音突然放轻,“上回在慈善晚宴,你说要给山区小学捐钢琴,人家校长说‘我们更想要会教钢琴的老师’。有些时候——”他敲了敲自己胸口,“硬塞的善意,比拒绝更伤人。”
顾承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林雨晴今早撞进排练室时眼底的冷意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攥着伪造签名的文件,像只炸毛的小兽:“顾先生是来确认我会不会妥协?”他喉间发紧,指尖无意识着西装内袋——那里还装着修改了七版的赞助协议,原本打算今天给她看的“不附加任何条件”的条款,此刻突然烫得慌。
“叮——”
手机震动声救了他。
顾承渊低头扫了眼消息,是赵莉莉发来的舞团会议照片:二十几个孩子挤在排练室,林雨晴站在把杆前,马尾辫随着说话的动作晃动。
“我先走了。”他扯松领带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椅背的弧度比平时急了些。
韩志远望着他的背影笑出声,举着酒杯朝空气碰了碰:“顾大少,这回怕是要栽在会跳舞的姑娘手里了。”
排练室的镜子有些裂痕,把杆包着磨破的海绵。
林雨晴站在中间,掌心沁着汗。
她昨晚翻遍了所有旧账本,连孩子们演出时穿的蓬蓬裙都是用慈善超市的碎布料缝的——可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是尊严。
“各位,”她提高声音,二十几双眼睛唰地看过来。
有几个孩子还挂着泪痕,是刚才听说赞助取消时哭的。
林雨晴蹲下来,替最矮的小糖擦了擦脸:“小糖昨天说,想把《雨中蝶》跳到电视上,让更多小朋友看到对不对?”
小糖抽着鼻子点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那我们就自己造舞台。”林雨晴站起身,从帆布包里抽出平板,“我提议做三件事:第一,今晚开始首播教基础舞蹈,家长刷的礼物全部进舞团账户;第二,拍孩子们跳舞的视频博客,重点拍他们怎么用旧报纸折头冠,用塑料瓶做手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莉莉,“第三,联系本地自媒体,做‘一块钱看《雨中蝶》’的线上募捐,一块钱能买一支彩笔,十块钱能买一双舞鞋。”
“我来负责首播!”赵莉莉第一个举手,她手机壳上还贴着舞团孩子们画的小蝴蝶,“我表弟是做短视频运营的,让他教我们怎么剪镜头!”
“我可以带孩子们做手工!”教少儿班的王老师眼睛亮了,“上次用快递盒做的蝴蝶翅膀,小糖说比真的还好看!”
小糖突然拽了拽林雨晴的衣角:“姐姐,我妈妈说她下班能来帮忙发传单,就在我们小区门口!”
笑声混着窗外的蝉鸣涌进来。
林雨晴望着孩子们发亮的眼睛,喉咙发紧。
她想起三年前在桥洞下,自己也是这样,带着五个流浪儿用树枝在地上画五线谱——原来有些光,真的能从裂缝里透出来。
深夜十点,雨又开始下。
顾承渊的车停在萤火舞团楼下,雨刷器来回摆动,把玻璃上的水痕刷成一片模糊。
他望着二楼窗户透出的暖光,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三次,最终推开车门。
排练室的窗没关严,有钢琴声漏出来。
顾承渊踮脚凑近,看见林雨晴跪坐在地上,正给小糖调整舞鞋的搭扣。
小糖的舞鞋鞋尖磨破了,她用彩色胶布贴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这样就不会刮到地板啦。”林雨晴抬头时,发梢扫过小糖的脸,孩子咯咯笑起来,“明天首播,我们要让全世界看到,破舞鞋也能跳出最漂亮的《雨中蝶》。”
顾承渊的指尖抵在冰凉的窗框上。
他想起手机里那个暴雨夜的视频,画面里的女孩也是这样,赤脚踩在水洼里,脚尖点地时溅起的水花比钻石还亮。
雨丝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滴进领口时,他才惊觉自己站了快半小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匿名短信的光刺得眼睛疼:“她己经开始反击了。”
顾承渊望着窗内的剪影,突然笑了。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进衣领,他却觉得从未这么清醒过——原来比起给她钱,他更想看见她眼里的光。
林雨晴整理完首播设备时,己经是凌晨一点。
她蹲在旧纸箱前,打算把孩子们的演出服收进防潮箱,却在箱底摸到个硬壳本子。
封皮落着灰,翻开第一页,“顾氏家族旗下基金会慈善项目评估报告”几个字赫然入目,日期是三年前。
她的手指突然发抖。
报告里夹着张照片,是个扎马尾的女孩在教孩子们跳舞——那是她,在桥洞下的临时排练场。
照片背面有行批注:“公益价值高,但无商业转化可能,建议终止资助。”
窗外的雨还在下。
林雨晴望着“顾氏”两个字,想起顾承渊今天说“她需要钱,而我能给”时的眼神,想起沈佩瑶书房里那张“顾家千金放弃芭蕾”的旧报纸。
“雨晴?”
赵莉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雨晴慌忙把报告塞进帆布包,抬头时看见赵莉莉抱着笔记本电脑,指尖还搭在键盘上,欲言又止:“我……我刚才试了试安哲的邮箱密码……”
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
林雨晴望着赵莉莉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下午会议上,孩子们举着用旧报纸做的蝴蝶说“我们要自己飞”。
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报告,深吸一口气:“继续。”
(赵莉莉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底发亮——明天,或许就能揭开那些伪造签名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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