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的排练室,空调外机在雨声里发出嗡鸣。
赵莉莉的指尖悬在回车键上足有三分钟,键盘缝隙里卡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渣,被屏幕蓝光映得发白。
"叮——"
邮箱登录成功的提示音像根细针,扎得林雨晴耳膜发疼。
她凑过去时,发梢扫过赵莉莉后颈,对方抖了下,鼠标滚轮转得飞快。
加密文件夹的图标在页面上跳动,林雨晴突然想起孩子们今天用旧报纸折的蝴蝶——那些被胶水粘得歪歪扭扭的翅膀,此刻正躺在舞台角落的纸箱里。
"找到了!"赵莉莉的指甲刮过屏幕边缘,"这封是上周的。"
邮件标题是乱码,但正文里"林雨晴"三个字像团火。
林雨晴的手指掐进掌心,逐行往下看:"......顾少最近频繁接触舞团,需加速计划。
重点:确保林雨晴认定顾承渊是幕后黑手。"
最后一行是沈佩瑶的电子签名,烫金字体在冷白屏幕上刺得人眼睛发酸。
排练室的吊扇突然转起来,带起一阵穿堂风。
林雨晴的帆布包从椅子上滑下来,三年前的评估报告"啪"地摊开在地上,"顾氏"两个字正好对着她的脚尖。
她蹲下身捡报告时,后颈沁出冷汗——原来顾承渊说的"我能给她钱",竟是建立在顾氏早该终止的资助上?
原来那个暴雨夜他说"被你的舞蹈震撼",不过是母亲棋局里的一环?
"雨晴姐?"赵莉莉的手搭在她肩上,"我查过IP地址,这些邮件全发自顾家老宅服务器。"
林雨晴猛地站起来,椅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她抓起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顾承渊两小时前的消息:"明天需要我来帮忙调试设备吗?"绿色气泡在黑暗里格外刺眼。
她盯着"顾承渊"三个字,喉咙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他真的不知情吗?
还是说,连那些陪孩子们折蝴蝶、在暴雨里等她的温柔,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
"如果顾承渊真是幕后主使......"她的声音发颤,"我们该怎么办?"
赵莉莉把电脑往怀里拢了拢,屏幕蓝光在她眼底碎成星子:"别急着下结论。
上周我整理物资时,看见他偷偷往小糖的书包里塞新舞鞋——那双是手工定制的,鞋尖绣了小蝴蝶。"
林雨晴的呼吸顿住。
小糖今天炫耀的"新舞鞋",她以为是慈善机构捐的......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把她的思绪劈成两半。
同一时刻,顾家老宅顶楼的书房里,沈佩瑶的珍珠耳环在落地灯下泛着冷光。
她端着青瓷茶盏的手顿了顿,看向沙发上的安哲:"萤火的首播设备调试好了?"
"明天就能动手。"安哲推了推金丝眼镜,"断电装置己经装在总电箱,更衣室的锁......"
"够了。"沈佩瑶的指甲敲了敲茶盏边缘,"重点是让林雨晴明白,没有顾家的钱,她那些破蝴蝶飞不起来。"
门后传来细微的响动。
顾承渊的手指掐进门框,指节发白。
他想起昨夜在排练室窗外,林雨晴蹲在地上给小糖贴舞鞋时,发梢扫过孩子脸庞的温柔;想起她翻出旧报纸折蝴蝶时说"我们要自己飞",眼睛亮得像暴雨里的星子。
原来母亲说的"我帮你筛选合适的联姻对象",是要把他和林雨晴都困在这张网里?
原来他以为的"暗中支持",不过是母亲故意露出的破绽?
"你为什么要毁掉她的梦想?"顾承渊推开门,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冷。
沈佩瑶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她抬头时,妆容依然完美,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以为她在追求理想?
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了提款机。"
"三年前顾氏终止对萤火的资助,也是你的决定?"顾承渊一步一步走近,"所以她才会在桥洞下排练,才会让孩子们穿磨破的舞鞋?"
沈佩瑶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承渊,你该明白,情感是弱点。"
"那你呢?"顾承渊想起七岁那年暴雨夜,母亲跪在钢琴前哭着撕碎芭蕾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模样,"你把自己的弱点变成了刀,现在要捅进别人心里?"
暴雨在凌晨三点突然变大。
林雨晴抱着防潮箱冲进排练室时,额头的碎发全贴在脸上。
总电箱的保险丝被烧得发黑,更衣室的锁眼插着半截铁丝——最要命的是,孩子们用旧报纸折的蝴蝶全不见了,连舞台角落的摄像机都不翼而飞。
"这不是普通的破坏!"林雨晴抓起手机打开首播,镜头里她的眼睛红得像团火,"有人想让我们闭嘴,想让这些孩子的声音消失在雨里!
但我告诉你们——"她弯腰捡起地上半张蝴蝶翅膀,"破舞鞋能跳《雨中蝶》,旧报纸也能折出飞向天空的翅膀!"
评论区瞬间被刷爆。
"雨神舞姬加油!"
"孩子们的蝴蝶我们帮你们找!"
"顾氏慈善基金该查查了!"
林雨晴盯着手机,突然想起顾承渊说过"我更想看见她眼里的光"。
现在她眼里有光,但那光里映出的,是他母亲的名字。
顾承渊在客厅沙发上坐了整夜。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后停在林雨晴的首播画面——她举着半张蝴蝶翅膀,雨水顺着下巴滴在镜头上,像一串碎钻。
他的手指在通讯录里划动,停在"程氏音响"的备注上,指腹轻轻压了压屏幕。
雨还在下,但这次,他不想再当旁观者了。
顾承渊的指尖在“程氏音响”的备注上停留了足足十分钟。
窗外的雨丝正顺着落地窗往下淌,像道模糊的水幕,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昨夜在老宅书房与母亲对峙时,他也是这样咬着后槽牙,却在看见林雨晴首播里那串碎钻般的泪时,突然就松了劲。
“程总。”他按下通话键,声音比平时更沉,“上次说的那套舞台音响系统,现在能调货吗?”电话那头传来翻文件的沙沙声,他补了句,“匿名捐赠,收件人写‘萤火公益舞团’。”
程远在那头笑出了声:“顾少这是转性了?上个月还说‘慈善是最没用的投资’。”顾承渊的指节抵着冰凉的桌面,想起林雨晴举着半张蝴蝶翅膀时,雨水打湿的袖口露出的旧伤疤——那是三年前桥洞排练时被碎玻璃划的,他在舞团档案里见过照片。
“有用。”他低低道,“至少能让某些声音被听见。”
挂了电话,他摸出钢笔在卡片上写字。
笔尖在烫金信纸上洇开一道墨痕,“愿你们的声音不再被掩盖”,最后那个“盖”字力道太狠,几乎要戳破纸背。
与此同时,萤火舞团的排练室里,林雨晴正盯着墙角那个印着“程氏音响”logo的木箱发愣。
赵莉莉举着美工刀划开封条,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上次巡演借的设备都还回去了,谁会突然送这个?”
木箱掀开的瞬间,林雨晴后退半步。
专业调音台、无线麦克风、环绕音响的金属外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最底下躺着张卡片,字迹遒劲得像刀刻。
她的指尖擦过“不再被掩盖”几个字,喉结动了动——这字迹,和顾承渊在孩子们练习本上写的示范字太像了。
“雨晴姐。”赵莉莉把卡片翻过来,背面有行更小的字,“程氏音响备注说‘受神秘客户委托’。”她碰了碰林雨晴发僵的胳膊,“或许......”
“别。”林雨晴打断她,把卡片塞进裤兜,“先装设备。”可她弯腰搬音响时,藏在兜底的卡片边缘硌着大腿,像根细小的刺。
下午三点,顾承渊的私人餐厅里,牛排的焦香混着红酒醒瓶器的轻响。
韩志远切牛排的刀叉突然停在半空:“所以你妈不仅停了资助,还找人砸设备偷录像?”他晃了晃酒杯,冰块撞出清脆的响,“你打算就这么看着她把林老师逼到绝路?”
顾承渊转动着手中的红酒杯,酒液在杯壁拉出暗红的弧线。
他想起昨夜母亲说“情感是弱点”时,眼角的细纹被灯光拉得老长——七岁那年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撕碎芭蕾录取通知书后,把碎纸片塞进他手心,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妈怕我重蹈她的覆辙。”他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她被顾家的规矩碾碎了梦想,所以觉得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是来抢东西的。”
韩志远把牛排推到一边,身体前倾:“可你不是她。你上次在儿童福利院,教小糖系舞鞋绳的样子,像块化了的冰。”他敲了敲桌面,“你该告诉她,你己经不想成为她希望的那个‘没有弱点的顾承渊’了。”
顾承渊的手指扣住杯脚,指节发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手背投下细碎的金斑。
他突然想起林雨晴首播时说的“破舞鞋能跳《雨中蝶》”,想起她赤脚踩在舞台上的样子——那些被磨得发红的脚趾,每一步都像在敲他的心。
“我知道。”他轻声说,“我只是......”
“只是怕她失望?”韩志远嗤笑,“你妈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让别人失望。”他端起酒杯和顾承渊碰了碰,“赌五瓶威士忌,林老师的新视频今晚要爆。”
林雨晴确实在拍新视频。
排练室的落地窗前,她脱了舞鞋,赤脚踩在旧木地板上。
赵莉莉举着手机,镜头里,小糖抱着半张蝴蝶翅膀缩在角落——那是昨晚被偷走的蝴蝶里,唯一幸存的半片。
“三年前,小糖在桥洞下跳舞,雨水灌进她的舞鞋。”林雨晴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她问我,‘雨晴姐姐,蝴蝶被雨打湿了,还能飞吗?’我蹲下来和她一起折报纸蝴蝶,说‘能,因为我们是会飞的人’。”
她后退两步,音乐声起。
赵莉莉的手开始发抖——这是《雨中蝶》的变奏版,比平时慢了半拍,可每一个旋转都带着刀刻般的力度。
阳光穿过她汗湿的发梢,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无数只正在起飞的蝴蝶。
“我们不是被同情的对象。”她突然停在镜头前,赤脚碾过那半张蝴蝶翅膀,“我们是用舞蹈照亮黑暗的力量。”
视频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排练室的座机突然响了。
赵莉莉接起电话,脸色猛地一白:“雨晴姐,电视台说要首播采访......还有,评论区己经炸了。”
林雨晴凑过去,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看哭了,小糖的眼睛和我女儿一样亮!”
“顾氏慈善基金每年拨三个亿,怎么连套音响都舍不得给?”
“雨神舞姬踩碎的不是蝴蝶,是所有想捂住我们耳朵的手!”
同一时间,顾家老宅的客厅里,沈佩瑶正用银匙搅动着红茶。
电视新闻里,林雨晴赤脚跳舞的画面占满整个屏幕,解说员的声音带着激动:“这个用舞蹈为流浪儿童发声的女孩,正在改写公益的定义......”
她的银匙“当”地掉进茶盏,溅起的茶水在真丝裙上晕开暗黄的渍。
她盯着屏幕里林雨晴扬起的下巴,突然笑了——那是种极淡的笑,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
“程特助。”她摸出手机,“去查查萤火舞团的场地租赁合同。”她的指甲划过茶几上的《城市规划白皮书》,停在“旧仓库改造区”那页,“有些规矩,是时候让她明白了。”
夜色渐深时,林雨晴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明早十点,社区文化中心见。”她盯着屏幕,卡片上的字迹突然浮现在眼前。
窗外又飘起细雨,她摸出兜里的卡片,在“不再被掩盖”后面,用铅笔添了句:“这次,我们自己飞。”
而此刻的顾承渊正站在老宅楼下,仰头望着母亲房间的灯光。
雨丝落进他的衣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让他发抖。
他摸出手机,给林雨晴发了条消息,又在发送前删掉——有些话,或许该当面说。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社区文化中心门口,“场地违规整改通知书”的封条,正被夜风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