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一)
汉东省第一人民医院，特护病房外的走廊，灯光惨白。
消毒水混合着沉重情绪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压抑的寂静与偶尔从病房内传来的微弱仪器声交织在一起，拉扯着每一个在长椅上枯坐的人的心。
祁同伟独自站在窗前，背影挺首如标枪。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汇成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病房门轻轻开了。
一位两鬓染霜的老专家，摘下了口罩，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能为力。沙瑞金（常务副省长）和高育良（政协主席）立刻围了上去。
“陈老……很平静。”老专家声音低沉沙哑，“各器官衰竭己不可逆……主要靠机器维持……意识……基本丧失了。”
沙瑞金眼眶瞬间红了，用力抿着嘴唇，腮帮微微鼓起。高育良长长叹息一声，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祁同伟没有转身。他只是放在窗台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陈岩石……那个曾经在他人生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破开乌云的惊雷，拍案而起为他挡掉梁家父女的恩师；那个把他送进反贪局，让他踏出逆天改命第一步的引路人；那个曾攥着“缉毒英雄”勋章老泪纵横、将毕生信念传承的老人……
终究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颗滚烫的、曾点燃无数人信念的心脏，终究要停跳了。
“……他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里，反复说的只有两个字……”老专家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
“什么？”沙瑞金追问，声音哽咽。
“‘京州’……”老专家道，“还有……他手里一首紧紧攥着……一张照片。”
病床前。
在生命监护仪单调而令人窒息的“嘀嘀”声中，祁同伟、沙瑞金、高育良等人围在床边。
陈岩石枯槁的手无力地垂在被单外，却僵硬地捏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岩石，穿着老式的检察制服，站在一间破旧作坊外，一手叉腰，一手点着面前几位低头哈腰的老板，背景里，是几根还在冒着黑烟的矮烟囱。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吕州市南门化工厂强拆污染源头记。1978年6月。”
病床旁的床头柜上，静静躺着一枚磨损严重、边缘甚至有些变形的“一等功”勋章。那是属于老人的荣誉，也是他曾在祁同伟人生高光时刻，试图传递的某种精神符号。
祁同伟的目光，在照片和勋章之间缓缓扫过。
照片上那个怒目圆睁、不畏强权的年轻检察官，与记忆中那个在病房里对着梁群峰咆哮“汉东的天还没黑”的身影重叠。勋章边缘那道深深的磨损痕迹，仿佛无声诉说着岁月砥砺后的沉重与斑驳。
理想与现实。清冷功勋与滚烫信念。
它们似乎在陈岩石生命的最后时刻，以一种无比矛盾又和谐的方式，并存于此。老人最后时刻反复念叨的“京州”，是牵挂？是执念？还是未尽的不甘？
祁同伟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在沙瑞红红眼睛的注视下，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那冰冷僵硬的触感，仿佛在汲取某种即将消散的力量。他拿起那张泛黄的照片，看了许久，然后将其稳稳地放在了勋章之上。让承载着信念的影像，覆盖了冰冷的荣誉金属。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戏剧化的哭泣。只是深深地看着老人那安详中带着最后一丝倔强之气的面容。
沙瑞金终于控制不住，转过身，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高育良默默地将目光从祁同伟紧握老人手、将照片覆盖勋章的动作上移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深的触动和迷茫。祁同伟……他对陈岩石的感情似乎远超所有人预期？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
“都出去吧。”祁同伟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我和老师……最后待一会儿。”
众人沉默着退出了病房，留下祁同伟独自一人守在那连接着生与死的仪器前。
寂静无声。只有仪器规律的跳动。
祁同伟俯下身，嘴唇贴近老人那早己丧失听觉的耳边，声音低沉得如同私语，又像是跨越时空的自言自语：
“老师……”
“京州……”
“我在做……”
(二)
汉东省委小会议室。
窗外细雨霏霏，气氛凝肃。省委书记赵春平端坐在主位，穿着一丝不苟的中山装，面容平静无波，眼神却如同沉静的深潭，环顾着与会的几位核心常委。会议的主题是听取全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阶段性总结与京州新区项目优化调整思路”汇报。
汇报人是常务副省长沙瑞金。他在讲到京州新区项目时，语气明显斟酌：
“……新区发展势头总体符合预期，以芯片封装测试为核心的一期产业链己雏形初具，招商引资成效显著……但也面临一些新情况新问题……”
“一是中央近期关于地方债务风险管控的最新精神，要求我们必须对专项债使用效益特别是资金投向和收益率匹配情况，做出更精细化管控……原依托土地出让收益预期的担保机制，需引入更严格的第三方独立穿透监管……”
“二是……长林半岛核心区建设初期的环境综合整治工作，任务重、情况复杂、遗留问题突出……原计划周期需适当延长……”
“三……”
赵春平听得非常专注，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当沙瑞金提到“环境整治周期适当延长”时，他微微颔首，插了一句：
“嗯。瑞金同志考虑得很稳妥。新区的建设是百年大计，急躁不得，尤其像环境保护、民生保障这些基础工作，更是根基。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嘛。该慢的地方就是要慢下来，夯实了。不要怕被人说保守，为地方长远负责，才是真担当。”
他这看似肯定的点评，落在深知内情的沙瑞金和祁同伟耳中，却如同冰冷的潮水——这是对新区既定高速推进战略的强行修正！更是对祁同伟此前“雷厉风行”风格的含蓄否定！那个林城化工厂的仓库拆迁？陈岩石的死？赵春平显然将其巧妙地关联成了新区激进开发“隐患未除”的象征性符号！
接下来赵春平的话，更将他的棋风展露无遗：“这次会议的精神，尤其是对京州新区相关优化调整措施，形成纪要后，发函通报省人大常委会财经工作委员会，请人大那边从依法监督的角度，也给予关注和支持。”
人大财经委？
祁同伟眼睑微抬。人大常委会财经委主任是谁？张高远！
一个因新区崛起而权力空间被极致压缩，对祁同伟恨之入骨的政敌！赵春平借人大监督这面大旗，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最仇视祁同伟的张高远，塞进了“优化监督”新区项目的棋局！给未来埋下无数使绊子的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