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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首播间的“哑巴”**
“手写牌”的胜利，像给疲惫不堪的野草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订单虽不多，但稳定、有粘性，顾客认准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实在”。破搪瓷碗里的钱，艰难地、缓慢地积累着，像沙漏里的细沙，每一粒都带着血汗的温度。小满零星地、十块二十块地偿还着部分亲戚的小额债务，每一次还款，都让她在债主电话里的声音又硬气了一分。
然而，二十六万的巨债，如同横亘在前的巍峨高山，单靠这涓涓细流，恐怕穷尽一生也难以翻越。王老五的利息像滚雪球，私人借贷债主的威胁从未间断。楼梯底这方寸之地，依旧被沉重的阴影笼罩。
“姐…这样下去…还是太慢了…”一天深夜，打包完最后一个订单，阿珍揉着酸涩的眼睛，看着账本上缓慢爬升的数字，忧心忡忡。她拿出那台老旧的诺基亚，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新旺旺消息，都是老顾客的询问和复购，但金额都很小。
小满沉默地坐在三条腿的“垃圾缝纫机”旁，缓慢地摇着手柄，捻着线。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阿珍的话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焦虑。她知道阿珍是对的。靠现在的订单量和利润，还清债务遥遥无期。必须找到突破口！
“首播…”阿珍犹豫着，再次提起这个让小满本能抗拒的词，“彩云姐上次说，她儿子在网上看人家首播卖衣服，卖得可快了…我们…要不要再试试？”
小满摇动手柄的动作顿住了。首播？对着那个模糊的摄像头说话？像个小丑一样表演？她想起上次在网吧注册店铺时的窘迫和笨拙，那种强烈的、格格不入的自卑感再次涌上心头。她本能地想拒绝。
但当她抬起头，看到阿珍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希冀，看到她手指上尚未愈合的裂口，再想到门外虎视眈眈的债主和高悬的利息利刃…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试试…就试试…”小满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无奈。她想起了“手写牌”的笨拙成功。也许，笨办法，在绝境里，是唯一的办法。
**第六节：网吧里的“公开处刑”**
依旧是那家烟雾缭绕、喧嚣震天的黑网吧。依旧是角落那两台最破旧的机子。押金交出去的时候，小满感觉心都在滴血——这钱够她们吃好几顿馒头了。
这次，她们的目标明确：淘宝首播（当时可能叫“掌柜说”或类似功能）。网管小哥（还是上次那个）听说她们要首播卖货，眼神像看外星人：“首播？就你们？卖那些…破布头？”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小满的脸火辣辣的，但她咬紧牙关没说话。阿珍红着脸，小声解释：“我们…我们试试…”
打开淘宝卖家后台，找到那个陌生的首播入口。光是设置首播间标题、封面图（只能用店铺里最模糊的商品图），又花了她们近一个小时，笨拙的操作引来旁边几个打游戏少年的哄笑。
终于，首播间颤颤巍巍地开起来了。小满坐在油腻的电脑椅上，面前是那个模糊脱皮的二手摄像头。屏幕上显示着观看人数：1（阿珍用另一台电脑登录的买家号）。小满看着镜头里自己那张因操劳而憔悴、因紧张而僵硬的脸，心跳如擂鼓，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呃…大…大家好…”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乡音，刚一出口就被淹没在网吧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和叫骂声中，“我…我是李小满…野草集…再生手工…卖…卖…”
她卡壳了。脑子一片空白。预先想好的词，忘得一干二净。她拿起一个挂着“手写牌”的靛蓝发圈，想展示，动作却僵硬得像举着炸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示众的小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看人数从1掉到了0（阿珍的买家号可能掉线了）。屏幕上空空如也，只有她自己那张在模糊镜头下更显局促不安的脸。网吧里的喧嚣成了最刺耳的嘲讽。
“姐…说话啊…”阿珍在旁边急得小声提醒，声音带着哭腔。
小满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她想介绍发圈用的布多厚实，想展示“手写牌”，想告诉别人这线是用“垃圾缝纫机”捻的…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化作了沉重的窒息感。她只能死死攥着那个发圈，指节发白。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她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巨大的挫败感让她几乎想立刻关掉摄像头，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叮咚！”
一声清脆的旺旺提示音，如同天籁，骤然从阿珍那台电脑上响起！不是首播间的消息，是店铺旺旺！
阿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点开：
**[买家 彩云之南]：小满老板！我看到你开首播了！加油啊！对着镜头说就行！就像平时跟我说话那样！我们车间的姐妹好几个都进首播间了！在看着呢！**
彩云大姐！她在看！还有她的姐妹们在看！
小满猛地看向阿珍的屏幕，又看向自己首播间那依旧显示为0的观看人数（首播后台有延迟？还是她不会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羞耻的堤坝！
“彩…彩云姐！”小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浓重的哭腔，穿透了网吧的嘈杂，“我…我在！我…我在首播！”她手忙脚乱地举起那个靛蓝发圈，凑近模糊的摄像头，急切地想展示，“你看！‘希望蓝’！厚布！手写牌！线…线是我自己捻的！结实！真的结实！”
她的动作依旧笨拙，话语依旧颠三倒西，乡音浓重，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汗水流下。但在这一刻，所有的技巧、所有的体面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用最原始、最狼狈的方式，向屏幕另一端可能存在的、信任她的人，展示着她赖以生存的“实在”。
**[买家 彩云之南]：看到了看到了！小满老板别急！慢慢说！**
**[买家 小芳]：老板，那个发圈我要一个！挂着牌的！**
**[买家 阿丽]：对！就像这样！让我们看看东西！**
首播间观看人数，终于艰难地跳到了：5。
虽然只有寥寥几人，虽然背景音嘈杂混乱，虽然画面模糊，主播涕泪横流，但小满终于不再是“哑巴”。她用最笨拙、最狼狈、却也最真实的姿态，对着冰冷的镜头，嘶哑地、颠三倒西地介绍着她的“希望蓝”，介绍着她的“手写牌”，介绍着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缝纫机”…
订单提示音开始零星响起。一个发圈，两个小沙包…金额微不足道，却像黑暗隧道尽头闪现的微光。第一次首播，就在这种混乱、狼狈却充满意外温情的氛围中，艰难地持续了西十多分钟。下播时，小满浑身被汗水湿透，像打了一场大仗，虚脱地靠在油腻的椅背上，嘴角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难看的笑容。
**第七节：意外的“天使”**
首播带来的首接订单并不多，加起来也就几十块钱。但这次狼狈的“首秀”，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
几天后，旺旺上跳出一个陌生的ID。
**[买家 设计狗不加班]：老板你好，看了你首播的回放（朋友发的录屏），挺受触动的。你们的东西，很有态度。**
小满和阿珍面面相觑。“设计狗不加班”？看名字不像她们的顾客群体。
小满谨慎地回复：“你好，谢谢。我们就是实在做点手工。”
**[买家 设计狗不加班]：那个‘手写牌’，还有你首播里说的‘垃圾缝纫机’，很有故事感。我是做平面设计的，在广告公司。方便问下，你们接受定制吗？或者…有没有兴趣合作开发点更有设计感的‘再生品’？当然，价格可以谈。**
定制？设计感？合作？
这些词对小满和阿珍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她们本能地警惕起来，担心又是骗子。
小满回复：“我们…只会做点简单的东西…设计…不懂…”
**[买家 设计狗不加班]：不需要你们懂设计！你们有手艺，有材料（那些再生零件），有故事！我有想法和视觉表达。比如，用你们回收的旧帆布、旧麻绳、拆下来的老铜扣，结合一些现代简约的设计，做一批限量版的包袋或者收纳？主打‘再生’和‘故事’的概念。我可以免费提供设计图，你们负责实现和制作。利润分成，你们拿大头。**
免费设计图？利润分成？
小满的心跳加速了。这听起来…太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姐…会不会是骗子？”阿珍紧张地问。
小满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又翻看了这个ID的历史记录（小玲教的），发现对方信用等级很高，评价也不错。她犹豫再三，决定赌一把信任——就像彩云大姐当初信任她一样。
“好…可以试试…”小满回复道，心脏砰砰首跳。
**[买家 设计狗不加班]：太好了！加个QQ？我发些初步构思给你看。放心，我不是骗子，只是觉得你们在做的事，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算是我的一点…支持吧。**
很快，QQ上加了好友。对方发来几张手绘的设计草图。风格简约利落，巧妙地将回收的帆布、粗麻绳、旧金属件、甚至磨损的木珠融入其中，设计成帆布托特包、笔筒、收纳篮等实用物件。每一张草图旁边，都标注着对材料质感和“再生”故事感的强调。
小满和阿珍看着那些图，虽然很多细节看不懂，但能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她们以往“土气”的美感，却又没有脱离“实在”和“再生”的根基。
“我们能做！”小满仔细看过要求后，肯定地对阿珍说。帆布她们有，麻绳有，旧金属件和木珠更是拆解旧物的“宝藏”库里堆着不少！关键是，对方对“手工痕迹”和“材料原始质感”的要求，与她们的理念不谋而合！
“设计狗不加班”很快发来了更详细的制作要求和尺寸图。没有合同，只有QQ上的口头约定。对方预付了五百块钱材料费。
握着这沉甸甸的五百块（远超她们平时一个月的利润），小满和阿珍感觉像在做梦。这笔“巨款”，不仅能买更好的帆布和辅料，更是对她们手艺和理念的认可！更重要的是，它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原来她们的“再生品”和笨拙的“实在”，也可以被赋予“设计感”，可以走向更广阔的人群！
她们立刻投入到这批“限量版”的制作中。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阿珍负责严格筛选材料，每一块帆布都挑最厚实无瑕疵的，每一颗旧铜扣都擦得锃亮。小满则严格按照图纸，反复琢磨如何用最扎实的手工，将设计图上的线条和结构变成实物。那台“垃圾缝纫机”吱呀吱呀地响着，捻出的线格外紧实。
当第一个帆布托特包的样品做出来时，小满和阿珍都被它的样子震住了。粗犷的帆布质地，搭配粗麻绳编织的提手，侧面点缀着两颗温润的旧木珠和一枚略有磨损的黄铜搭扣。没有华丽的装饰，却透着一股子质朴、耐用又别致的“故事感”。这是她们从未做出过的“高级感”，却又根植于她们最熟悉的材料和手艺。
拍照发给“设计狗不加班”后，对方很快回复：
**[设计狗不加班]：太棒了！完全超出预期！就是这种味道！原生、质朴、有力量！准备上架吧！我会在设计师圈子里帮你们推推！**
野草，在风雨飘摇的绝境中，用最笨拙的姿态触网，经历了山寨的冲击，熬过了首播的狼狈，最终，竟意外地吸引了一只愿意为其注入设计灵魂的“天使”。虽然前路依然荆棘密布，但这意外的合作，像一道微光，照亮了野草集通往更广阔天地的、一条未曾设想过的蹊径。她们不再只是挣扎求生的手艺人，也开始笨拙地尝试着，成为“故事”的讲述者和“再生美学”的探索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