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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阿珍的“翅膀”**
江苏大妹子那笔八块钱的订单，像一颗火星，点燃了“野草集”首播间的微弱篝火。虽然火光摇曳，时明时暗，却顽强地驱散着仓库角落的阴冷。小满成了首播间的常客。她依旧笨拙，乡音浓重，对着镜头说话时常常词不达意，紧张得手心冒汗。但那份浸透在骨子里的“实在”和面对绝境不肯低头的韧劲，透过模糊的像素和磕磕巴巴的解说，竟意外地打动了一些人。
订单，开始以一种缓慢但持续的方式增长。不再仅仅是质检大姐和她的工友圈，一些被“再生”、“手作”、“故事感”吸引的城市白领、学生党，甚至海外的华人买家（通过代购或国际小包），开始出现在后台地址栏里。一个用旧帆布和麻绳做的笔袋，一个镶嵌着贝壳片的麦秆杯垫，都可能成为某个陌生人珍视的独特物件。
破搪瓷碗里的现金流终于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有了小溪般的活力。小满做的第一件事，是咬牙买了一台全新的、基础款的家用电动缝纫机！虽然是最便宜的型号，但比起那台三条腿的“垃圾缝纫机”和二手的老爷机，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帆布车线、麻绳固定、布艺拼接的速度大大加快，阿珍终于可以从繁重的车线工作中解放出来。
这解放，如同打开了阿珍身上一道无形的枷锁。她的心思，早己不在重复的缝制上。加班哥（设计狗不加班）的设计理念，像一颗种子，在她贫瘠却渴望生长的精神土壤里深深扎根。她不再满足于仅仅执行图纸。那台破旧电脑的搜索记录里，“天然染色”、“传统编织”、“旧物改造艺术”等关键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那些形态独特、带有岁月痕迹或特殊肌理的“废料”——一片纹理奇特的树皮，一块锈迹斑驳的铁片，一颗被海水冲刷得的鹅卵石，甚至一束干枯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狗尾巴草。
仓库角落里，属于阿珍的“实验区”悄然成型。那里堆满了她淘来的“宝贝”和未完成的半成品。她用加班哥教她的方法，尝试着用茜草根、洋葱皮给棉麻布做天然染色，得到深浅不一的、带着独特沉淀感的暖色调；她将晒干的麦秆浸泡软化，尝试着编织出更复杂的、带有几何纹理的杯垫和小篮子；她甚至将收集来的细碎彩色玻璃渣（小心处理过边缘），镶嵌在旧木片上，做成流光溢彩的、独一无二的装饰画。
“姐…你看这个…”一天傍晚，阿珍兴奋地拉着小满来到她的实验区，拿起一个刚做好的挂饰。主体是一块不规则的、带着天然树疤和水波纹路的薄木片，边缘保留着原始的毛刺。木片中心，镶嵌着一小片温润的、带着螺旋纹路的贝壳。连接它们的不是金属扣，而是用靛蓝染色的棉麻线，以极其复杂而充满韵律感的编织方式缠绕固定，像一件微缩的藤甲，又像古老的绳结艺术。
整个挂饰散发着一种原始、质朴却又充满灵性的美感。没有图纸，没有模仿，完全是阿珍凭感觉和积累的“材料语言”创作出来的。
小满接过挂饰，手指着粗糙的木纹和光滑的贝壳，感受着棉麻线编织的紧密触感，眼中充满了惊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看着阿珍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又看看角落里那台崭新的缝纫机——那是她为了提升效率买的“工具”，而阿珍，却在用它创造“艺术”。
“好看。”小满最终只说出两个字，声音有些干涩。她小心地把挂饰放回阿珍手里，“这个…能卖吗？”
**第二节：裂痕初现**
阿珍的作品，很快在首播间和店铺里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那个被她命名为“木语·海纹”的挂饰，被一个北京的文艺咖啡馆老板以两百元的价格买走，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成了打卡点。加班哥看到照片后，在QQ上激动地留言：
**[设计狗不加班]：阿珍！天才啊！这完全是原创的艺术品！有灵魂！比我的设计强多了！**
阿珍的“翅膀”真正张开了。她的创作热情被彻底点燃。灵感如同泉涌，各种利用天然材料、旧物零件和传统手法的独特作品不断诞生：用旧算盘珠和麻绳编的笔挂，用破碎的瓷片和树脂“金缮”的胸针，用风干的莲蓬和铜丝绕成的灯具…每一件都独一无二，充满了手作的温度和“再生”的故事感。
订单结构开始悄然变化。阿珍的“艺术再生品”虽然产量极低（往往几天才能做出一件），但单价高（几十到几百不等），利润远超基础款的实用品。更重要的是，它们为“野草集”吸引了更高端、更关注设计和文化的客户群体，极大地提升了品牌调性。店铺的关注度和口碑在特定圈层内迅速攀升。
然而，这蓬勃的创造力背后，裂痕也在无声地蔓延。
首先是产能的极度不平衡。小满带领着几个老工人，日夜不停地赶制着基础款的帆布包、手机套、发圈等实用产品。这些产品需求稳定，是维持现金流和养活团队的根基，但利润微薄，需要走量。而阿珍沉浸在她的创作世界里，一件作品往往耗时良久，无法量产。她的“艺术再生品”更像是店铺的“门面”和“灵魂”，却无法贡献稳定的现金流。
其次是资源分配的冲突。阿珍创作需要的材料，往往不是仓库里现成的大路货。她需要特定的、有质感的旧物（如老木头、特殊纹理的石头、完好的老瓷片），需要购买天然染料、特殊工具（如小型打磨机、绕线器）。这些开支，在精打细算的小满看来，是“不必要的浪费”。当阿珍第三次申请购买一批价格不菲的天然矿物颜料时，小满终于忍不住了。
“阿珍，这些颜料…太贵了！”小满看着采购单，眉头紧锁，“画出来的布，做一件东西就没了！成本太高！我们…我们现在还是要多卖些实用的，先把债还上要紧！”
阿珍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她看着小满，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姐…可是…这些东西做出来…能卖得更贵啊！而且…这是‘野草集’的特色啊！没有这些特别的…我们和别的店有什么区别？”
“特色能当饭吃吗？”小满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焦躁和压力下的失控，“外面王老五的债天天催！银行的利息月月涨！仓库租金、工人工资…哪一样不要钱？你这些颜料，够买多少帆布？够发多少工资？”她指着角落里堆积的基础款半成品，“这些！这些才是能快速变成钱的！才是能救命的！”
“可是…可是…”阿珍眼圈红了，她想说她的作品也有人买，也在赚钱，也想说“野草集”不能只靠廉价实用品活着，但看着小满疲惫而焦虑的脸，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翅膀”，在小满姐眼中，似乎成了一种负担。
**第三节：“空降兵”的冲击**
裂痕在阿珍和小满之间悄然生长，而更大的冲击波，来自小满试图解决产能和管理问题的一次“自救”行动。
随着基础款订单的稳定增长和阿珍“艺术再生品”带来的品牌提升，“野草集”在淘宝上的影响力逐渐扩大。一个曾经合作过的小型买手店老板，向小满推荐了一位“专业人士”——陈明，据说是某倒闭服装厂的运营经理，有丰富的生产管理和电商运营经验。
深陷管理泥沼、被债务和产能压得喘不过气的小满，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以远高于老工人的薪水（每月西千，几乎是刘姐她们的两倍），聘请陈明担任“运营总监”，希望他能带来专业的流水线管理、成本控制和电商推广方案，解决产能瓶颈，提升利润空间。
陈明的到来，在小小的团队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西十岁左右，穿着笔挺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带着职业经理人的腔调。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面否定“野草集”现有的模式。
“李总，”陈明拿着厚厚的笔记本，指着仓库里正在手工制作的工人们，“效率太低了！纯手工作坊，产能永远上不去！必须引进流水线！标准化作业！”
他指着阿珍的实验区：“这种个人化的‘创作’，投入产出比太低！必须砍掉！集中资源做可批量复制的基础款！”
他指着店铺页面：“视觉太差！毫无品牌感！必须请专业团队重新设计、拍照！投入推广预算！”
他甚至提出了一套复杂的KPI考核制度，要将工人的工资与产量、次品率严格挂钩。
这套冰冷、高效、追求“标准化”和“规模化”的方案，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野草集”刚刚燃起的、带着手工温度的火焰上。
老工人们首先感到了不适。刘姐习惯了边聊天边缝制，按照自己的节奏保证每一针都扎实。现在却被要求坐在固定工位，掐着表计算完成时间，还要担心次品率扣钱！氛围变得压抑而紧张。
阿珍更是如遭雷击。砍掉她的创作？那“野草集”还是“野草集”吗？
小满也陷入了巨大的矛盾。陈明说的似乎有道理，规模化才能更快还债。但看着工人们僵硬的动作和不满的眼神，看着阿珍苍白的脸，她心里充满了不安。
冲突在陈明要求阿珍交出她的“实验区”给新规划的流水线腾地方时，彻底爆发了。
“这是我的地方！我的东西都在这里！”阿珍像护崽的母鸡，挡在自己的材料和工作台前，对着陈明怒目而视。
“阿珍小姐，公司要发展，个人兴趣必须服从整体规划。”陈明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这些…零碎，既占地方又无效益。清理掉，或者收到你自己的箱子里去。”
“什么零碎？这是我的设计！是‘野草集’的魂！”阿珍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魂？”陈明嗤笑一声，“李总要的是利润！是还债！是活下去！不是虚无缥缈的‘魂’！”
“够了！”小满猛地出声，打断了争吵。她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看着仓库里停下手中活计、紧张观望的老工人们，感觉头痛欲裂。陈明的方案像一剂猛药，能快速止血，却可能杀死“野草集”赖以生存的独特生命力。而阿珍的坚持，又让她无法狠心斩断。
“实验区…暂时保留。”小满艰难地开口，声音疲惫，“陈总监，流水线和考核的事…先缓缓。我们…再商量商量。”
陈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合上笔记本，冷冷道：“李总，慈不掌兵。你这样优柔寡断，公司很难走上正轨。希望您尽快想清楚。”说完，转身离开了仓库。
留下小满站在原地，承受着阿珍委屈的目光和老工人们复杂的眼神。第一次，她在这个自己一手建立、如同家一般的团队里，感受到了强烈的孤立和无力。野草在风雨中挺立，却在内部开始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制造与创造，生存与灵魂，效率与温度…这些矛盾像藤蔓般缠绕着她，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一个艰难的选择，迫在眉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