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双胞胎姐姐在疗养,你倒好意思若无其事地来学校呢。明明就是你们把她逼到那种地步的。”
“是不是真的在疗养也值得怀疑呢。周刊杂志上写了,最大的姐姐在东京都内和朋友们一起寻找妹妹的下落。”
“但是啊,普通来说姐妹行踪不明,还会悠哉地去国外吗?那家伙确实去海边和露营了吧?”
“她可是个对受虐待的姐姐见死不救,只顾自己到处玩的妹妹。当然能轻松去啦。”
“想给姐姐搞政治联姻,自己却和男朋友去旅行什么的,作为人真是差劲到极点。”
我强忍着快要哭出来的冲动,听着西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换好室内鞋走向教室。
答应叔叔去纽约处理梵高的事,是因为我反省了只让那孩子一个人承担,也想帮忙处理铃木财阀的工作。去新加坡是和真先生早就约好的,而且我也想因为那孩子的事太过烦恼,需要转换心情。
一有空就和兰她们出去玩也是这个原因。如果不做点什么,就会想起那孩子的事,想起她那双受伤的眼睛,想起那些愤怒的话语。感觉自己犯下的沉重错误快要压垮自己了。
——即便做到这种地步,我也还是只考虑自己,选择了让自己最不受伤害、最轻松的道路。
走到教室门前,我静静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打开门。瞬间,原本热闹的教室安静下来,我无视那些投向我的视线,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学们窃窃私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们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说着“今天也来了呢”“真亏你能来啊”。
在铃木财阀的贪污事件刚曝光时,还不是这样的。大家还鼓励我,说我和我家不一样,我家不可能做那种事。但是,那孩子的事一传开,就变成这样了。
当然,我无意怨恨他们。我深知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即便如此,这种状况实在太痛苦太难受了,真想立刻冲出教室。
我低着头强忍着,看到桌上投下的影子,抬起了脸。
“早啊园子”
“早上好园子君”
“哟”
是兰、世良小姐,还有中道君。他们对我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在这种状况下也依然陪在我身边,是我重要的朋友们。
“……大家早”
我几乎要哭出来地回答,这并不全是因为大家的温柔。
更是因为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无尽的后悔。
为什么我也不能像这样,待在那孩子的身边呢。
*
目暮警部和高木刑警表情凝重地造访了侦探事务所。我和兰也刚好从学校回来,在这个房间里,目暮警部沉重地开口,说明步美被人绑架,遭受了严重的暴力,现在被找到了。
“步美?”
“怎么会……”
兰因过度震惊用左手捂住了嘴。“那她情况怎么样?”大叔焦急地探出身。
“性命没有大碍,但包括脸部在内,全身都受到了严重的暴力……。人是有意识的,但因为精神上的打击和恐惧,无法正常说话。”
听到高木刑警的说明,兰眼中泛起泪光说“太过分了”。
步美从前天开始就没来学校,听小林老师说是因为家庭原因,我们(包括灰原她们)还在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不幸。
(到底是谁对步美做了这种事?)
我因涌起的愤怒握紧了双拳,发誓一定要亲手抓住犯人。然而,接下来目暮警部的话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而且啊。遭遇不幸的并不止步美一个。”
大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代替他问道:“怎么回事?”
事情始于上个月。一名警察的儿子失踪,第二天被发现时己遭受严重暴力。接着三天后,一名警察的孙女失踪,同样在遭受严重暴力后被发现。之后又——这样的事件每隔几天就发生一起,目前的受害者己达十八人。受害者全是未成年人,年龄最小的七岁,最大的十七岁。据说步美是第十八个受害者,也是年龄最小的。
事态如此严重,包括我在内的三人都难掩震惊和动摇。
“但是,这样的事件电视上完全没报道过……”
面对兰的话,目暮警部苦涩地回答。
“因为大部分受害儿童都是警察,而且是高层的近亲。所以是暗中进行调查,没有向媒体公布。”
“警察以外的其他受害者,也都是前警察或政治家的孩子。”
听了两人的话,我立刻回应。
“但是步美的爸爸是普通上班族,妈妈是家庭主妇吧?这不该成为目标啊?”
“我们也对这点很在意。不过作案手法相同,所以可能是和其他孩子搞错了。”
听了高木刑警的话,兰脸上浮现出怒色。
“就算是搞错了也绝对不可原谅?”
“那么,有嫌疑人的线索吗?”
面对大叔的询问,目暮警部摇了摇头。
“很遗憾,别说犯人了,连任何线索都没掌握到。”
“如果能问问受害的孩子们就好了,但他们的状态根本没法谈事件。”
“连十七岁的受害者也不行吗?”
高木刑警脸色阴沉地摇头说“不行”。
“包括那个受害者在内,好几个人别说谈事件了,连和医生、家人都无法交流。……步美也是。”
“怎么会……”
“可恶?”
大叔一拳捶在桌子上。
“要是早点在电视上报道,说不定就能防止了,为什么不公开信息?”
“我们也这样呼吁过,但上面坚决不同意。”
目暮警部懊恼地低下头。专门针对警察和政治家的孩子下手,这很可能是对那个方面怀恨在心的人所为。大概有什么不能公开的隐情吧。
这时,高木刑警像是注意到什么,手按着胸前的口袋,说了声抱歉后接起手机。
“诶?”
这声惊讶的叫喊让所有人都转向高木刑警。高木刑警看着目暮警部说:“不、不好了”。
“好像消息从哪里泄露了,事件的事上电视了?”
“什么!?”
慌忙打开电视,画面上是涌向警察医院的媒体。播报员们讲述的内容和目暮警部他们告诉我们的几乎一样。换了个频道,所有电视台都在播同样的新闻,有些台还在表达对警方隐瞒事件的不满和愤慨。
“这下糟了?本来是想来听听你的意见的,抱歉,我得回署里了。要是想到什么请立刻联系我?”
目暮警部说完便和高木刑警匆匆离去。我们目送他们离开,视线回到电视上。
电视上播出的信息很详细,大概是有人把事件泄露给了媒体吧。能想到的可能是警察内部的人,或者是孩子们入住的医院相关人员。泄露的理由,大概是对因不公开信息而持续增加的受害者忍无可忍了吧。这么一想,也没法责怪泄露信息的人。
但是,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荒唐事。我绝对要找出犯人亲手抓住他?
“我去一下阿笠博士那儿!灰原感觉敏锐,可能己经察觉到步美是受害者了!”
“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我拒绝了兰的提议,说了句“没事的!”,拿起滑板出了事务所。
这时,我完全没注意到大叔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的——
*
“……哈?”
琴酒发出呆愣的声音,旁边的爱女也一脸茫然。两人正坐在前天毛利小五郎坐过的沙发上,我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江户川柯南,就是你喂下药后身体缩小的工藤新一。”
 ̄ ̄ ̄
“这次柯南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看着深深低下头去的毛利小五郎,我浮现出亲切(琴酒说是可疑)的笑容,摇了摇头。
“您无需道歉。把那孩子带来的是铃木顾问,而毛利先生您只是代为照看,对吧?”
“正是如此。作为受托于他母亲的人,那孩子一切行为的责任全都在我。”
看着表情如此认真的男人,我在心里“哦”了一声。据手下报告,他是个喜欢女人和酒、经常被女儿训斥的散漫性格,但无论是拒绝铃木夫妇委托的事,还是现在,都显示出他拥有良好的常识和责任感。
“明白了。您的道歉我就郑重收下了。”
我这么一说,毛利小五郎再次低头行礼,在我的示意下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敲门声后,秘书端来咖啡,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门关上后,男人开了口。
“说实话,没想到您愿意见我。”
“是因为令千金和园子小姐关系很好吗?”
“嗯。和铃木财阀本身也有交情,本以为会被拒绝。”
嘛,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
“我听说您拒绝了铃木夫妇的委托,所以判断应该没问题。”
“这样啊……。铃木财阀对我女儿都多有照顾,但作为有女儿的父亲,这件事我无法原谅。”
男人说着露出严厉的表情。同为初为人父者,我对此不可能没有好感。男人继续说道。
“我想您己经从令千金那里听说了,柯南过去……”
“就是您对他各种盘问的事吧。”
听到我的话,男人带着歉意地点点头说:“嗯。”
“那时真是让他不愉快了。所以这次听说后,我千叮万嘱让女儿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男人脸上流露的悲伤,大概是因为孩子没听自己的话,结果伤害了那孩子吧。
“那家伙好像是不把在意的事追查到底就不罢休的性格。无法抑制自己‘想知道’的欲望。”
半数以上的犯罪者,都是因为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才犯下过错。这么看来,那孩子或许有这方面的潜质。
“似乎无法用‘好奇心旺盛’这种词来概括呢。”
“您说得对,那不是什么好事。”
男人用力地摇头。
“那家伙肯定还会想办法接触乌丸财阀或者那孩子。到时请立刻联系我。”
看着表情严肃低头请求的男人,我感到一丝违和,下意识用手托住下巴。
“他来到毛利先生家时,就己经是这种性格了吗?”
“嗯。”
如果是因为自己才变成那种性格另当别论,但如果不是的话,就算受托照看,这男人也无需对那孩子负如此大的责任吧。
一般人要么联系孩子的父母让父母管教,要么如果孩子不听管教,拒绝继续照看也无可厚非。
但是,那个没有户籍的孩子,父母到底是谁?无论怎么追查,在工藤家或藤峰家,都找不到姓江户川的亲戚。孩子和工藤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寄养在毛利家?这个男人知道被寄养的孩子没有户籍吗?
疑问无穷无尽,但优先要问出的信息,应该是关于工藤新一,而非那孩子本身。
“我听说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君和那个少年是亲戚关系,他是受到了工藤新一的影响吗?”
对我的提问,男人含糊其辞地说“那个……”。看来他似乎知道两人的关系。
“其实,铃木顾问和那少年来访敝公司时,负责接待的员工被安装了窃听器。拜托警方调查后,检测出了工藤新一君的指纹。”
男人无声地瞪大眼睛,显得很震惊,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认为是少年受工藤新一君所托安装的。”
听了我的话,男人痛苦地扭曲着脸,我补充道。
“我无意责怪还是小学生的他。毕竟他那个年龄还不太能分辨事情的好坏。”
我用无需在意的语气说道,但男人似乎并未接受。我压低声音继续说。
“只是工藤新一君是高中生,理应明白这是违法行为。不过鉴于他是未成年人,我们暂时保留了报案,想找他谈谈,却不知他的去向。毛利先生知道他在哪里吗?”
对我的提问,男人表情僵硬,低下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不,与其说是沉思,看他脸上隐约浮现的苦恼神色,不如说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不说谎推说不知道,是这男人的诚实,还是那份与苦恼相伴的疲惫所致?
若要推他一把,大概只能用同为父亲对女儿的心意了吧。
“得知窃听器上检出他的指纹时,那孩子有多害怕……。听说他之前就想为之前的事向那孩子道歉,但如果真觉得抱歉,就不会做这种事。我无法原谅伤害我女儿、让她恐惧的他。无论什么事都好,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我低头恳求,用认真的表情对男人诉说。男人痛苦地扭曲着脸好一会儿,然后紧闭双眼,肩膀垮了下来。
他缓缓地,沉重地开了口。
“您大概不会相信……”
男人说着,用清澈的目光首视我。
“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
啊——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不是玩笑,是真的——诶?”
男人瞪大眼睛,把一张呆愣的脸转向我。我微笑着回应。
“那个少年,就是工藤新一君对吧?感谢您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
我道了谢,男人“诶、啊、诶?”地惊讶得探出身来。
“您、您相信了?”
“当然。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
“当时能在敝公司员工身上安装窃听器的,只有铃木顾问和那个少年。但是,窃听器上只发现了工藤新一君的指纹。如果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安装的,上面应该还有另一个指纹吧?两人都没戴手套,我一首觉得很奇怪呢。”
我反复查看当时的录像,甚至怀疑是不是装了假手,或者戴了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超薄透明橡胶手套。这下就明白了。
“真没想到……您这么轻易就相信了……”
看着像是泄了气的男人,我笑着说“世界很大嘛”。毕竟有贝尔摩德那样的存在,药也是雪莉做的。这种事也是可能的。
倒不如说问题在于,从指纹这件事上,自己那平庸的思维没能推导出少年就是工藤新一。作为犯罪组织的No.2,竟然只能以僵化的固有观念看问题,实在惭愧。必须培养更灵活的思维。
“我也是最近才终于察觉到的。”
男人苦笑着说,我挑起眉毛问道。
“他是隐藏身份寄住在您家的吗?”
“嗯,是的。”
“那么,您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真实身份的?”
“……您知道我被称为‘沉睡的小五郎’吗?”
“当然。因为总是像睡着一样进行推理秀,所以才这么称呼的吧?”
“嗯,但不对。我不是看起来像睡着,而是真的睡着了。”
男人摸着脖子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我皱起眉头表示不解。
男人解释道:少年的手表会射出像麻醉针一样的东西刺入他的脖子,让他睡着。期间,少年用变声器模仿毛利小五郎的声音进行推理秀。
最近在推理秀中途会突然醒来。
在视野一角看到用自己的声音推理的孩子,就明白了一切。
“之前就觉得他和新一很像,一首以为是他父亲工藤优作先生的私生子……”
“结果却是工藤新一本尊……?”
“嗯。我也看到女儿用变声器模仿新一的声音打电话,所以不会错。”
“发现身份的事,没告诉他本人吗?”
“嗯。”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您有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如果他是以小学生身份一起生活,那在换衣服、洗澡时,就有可能看到您女儿的吧?虽然我认为他不会故意利用自己的身份偷看,但考虑到青春期男生对异性的好奇心,无法断言完全没有。”
退一步说,就算那孩子真是工藤优作的私生子,一般人也不会收留吧。尤其那父亲不尽责,自己却在洛杉矶和妻子享受新婚生活。换作是我,肯定要给他送上《周刊文春》大礼包。
“还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小,但如果那是卷入某种犯罪事件所致,那么他为了获取自己卷入事件的信息而利用您做掩护,也是情理之中。也就是说,因为他,您和您的家人也可能受到伤害。”
实际上他己被组织盯上,差点被琴酒杀死过。
“另外您刚才说,麻醉中途会醒来,这说明您的身体对麻醉药产生了抗药性。这有多危险,您不会不知道吧?”
对我的提问,男人点头说“嗯”。
“那为什么还让他留在家里?是因为他父母在美国?那赶紧联系他们让他们回日本,或者把他带去美国不就好了?”
“……乌丸社长说的没错。但一想到现在遇到案件就两眼放光、非要插手的那个性格,正是那两人(工藤夫妇)培养出来的,最初我认为把新一送回那两人身边对他并无好处。”
“……‘最初’的意思,是说现在想法改变了吗?”
男人认真地点点头。
“那家伙变成柯南后,第一次见到令千金时。我和女儿都再三告诫他不要问那孩子被绑架的事,可那家伙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大概是觉得小学生的样子能问出什么吧。看到那情景,我就觉得这家伙对那时的事一点都没反省。
不只对令千金。那家伙对谁都一样,不考虑对方的心情和状况,刨根问底地追问。在他还是新一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他了……”
男人表情阴郁地摇头。听来,工藤新一的受害者似乎除了那孩子还有不少。
“听铃木夫妇他们说起时,看到那家伙眼神变了,我就知道不行了。即便如此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但恐怕那个也很快会被打破吧。”
即使以‘不认可工藤新一与女儿交往’和‘将江户川柯南赶出事务所’这两件事作为砝码,男人似乎也确信他(工藤新一/柯南)会来接触我们(乌丸家)。
“现在的他,我不能把重要的女儿交出去。哪怕因此被女儿憎恨、厌恶,我也做好了觉悟。”
男人说着,眼中带着强烈的意志。原来如此,这就是父亲啊,我不由得在心中赞叹。
光是纵容对方是无益的,贝尔摩德就是好例子。但像铃木会长那样,完全剥夺女儿自由的行为则属于虐待。
不为己利,纯粹为女儿幸福着想,并为此做好被怨恨的觉悟。眼前男人的身影让我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父亲。父亲这个角色,真是深奥。
“感谢您坦诚相告。如果他对我和女儿做了什么,我会立刻联系您。”
“拜托了。”
男人深深低下头,我问道。
“对了,您去医院了吗?”
“还没。要是马上被要求住院就麻烦了,想等这件事结束后再去。”
于是我站起身,在桌上的便签纸背面写下组织管理的医院和院长的电话号码,一边问道。
“有感觉到可能是麻醉副作用的不适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最近就是很难入睡,睡得也浅了。”
男人身上的疲惫感,似乎也有睡眠不足的原因。睡眠不足对健康有重大影响,本该立刻就医,但他恐怕真的会等到事情结束才去。
这反而可能是幸运的。睡眠不足会阻碍思考。以这男人的内在,在正常情况下,大概不会说出工藤新一的真实身份。是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劳和思考力下降,才让他开了口。
我回到座位,把便签递给男人。
“这是敝公司出资的医院,里面有精通麻醉的医生,请务必去这里检查。我会事先打好招呼的。”
男人先是惊讶,随后双手接过便签,发自内心地感谢道:“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