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帘,将瘦西湖染成一幅水墨。小燕子怀中的小宝还在抽噎,突然眼前一轻,温热的怀抱被熟悉的气息取代。抬头时,一袭藏青长衫的杨裕安己稳稳接住孩子,宽大的衣袖顺势为小宝遮住细密的雨丝。
“义父!”小宝破涕为笑,肉乎乎的小手搂住杨裕安的脖颈,在他肩头蹭掉鼻涕。杨裕安低头用帕子仔细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痕,发间的檀木簪子晃出温润的光泽,“怎么又让小宝淋雨?”他看向小燕子的目光裹着责备,却在触及她通红的眼眶时化作叹息。
小燕子望着眼前人,五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那时她挺着大肚子逃到扬州,浑身血污地倒在杨家医馆门前。杨裕安是扬州有名的大夫,本该嫌她身份不明,却毫不犹豫地将她藏进后院。“我娘临终前总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替她煎药时这么说,烛火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柔和如春水。
“杨大哥,谢谢你当初收留我。”小燕子的声音被雨声打散,指尖无意识揪着粗布裙摆。这五年间,她见过杨裕安拒绝无数达官显贵的重金相邀,却会为小宝一句“想吃糖糕”,清晨跑去三条街外排队;见过他在瘟疫横行时彻夜救人,自己累得咳血却笑着安慰她“不碍事”。
杨裕安空出的手自然地牵住她冰凉的手指,掌心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傻丫头,不必客气。你都喊了我一声杨大哥,就该保护你们母子。”他的声音低沉如陈年黄酒,却让小燕子眼眶再次发烫。这些年她像惊弓之鸟,生怕皇室追兵找来,是他在医馆后院种满月季,说“燕子喜欢热闹”;是他教小宝识字,故意把“永”字念错,只为看她破涕为笑。
远处传来马蹄声,永琪的身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杨裕安不动声色将小燕子护在身后,腰间的银针袋随着动作轻响。小宝突然指着永琪喊:“那个叔叔的眼睛好像我!”话音未落,杨裕安己捂住孩子的嘴,温声道:“小宝乖,咱们回家看新孵出的小鸡。”
小燕子望着杨裕安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小宝闹着要听故事,杨裕安就着月光讲“田螺姑娘”,末了却红着脸说:“其实……其实我更想做守护姑娘的田螺。”那时她只当是玩笑,此刻却见他的手始终悬在她腰间,像是随时准备揽住她。
“燕子!”永琪的呼喊穿透雨幕,他浑身湿透,手中柳叶哨在雨中泛着冷光。杨裕安握紧小燕子的手,带着她往停在柳树下的马车走去。小宝趴在杨裕安肩头,突然朝永琪扮了个鬼脸:“义父说坏人不能靠近!”
杨裕安脚步一顿,耳尖泛起薄红。小燕子抬头看他,发现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在路灯下闪着微光。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溅起的水花打湿裙角,她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车帘落下的瞬间,永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而杨裕安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正是小宝今早念叨的点心。
“以后别自己偷偷跑出来。”杨裕安将糕点掰成小块喂给小宝,语气却对着小燕子,“医馆新进了蜀地的云锦,给你裁件新衣裳。”他说这话时不敢看她,专注擦拭小宝嘴角的碎屑,却没发现小燕子望着他的目光,早己不再是当初的戒备与疏离。
雨渐渐停了,瘦西湖的涟漪上泛起碎金般的月光。马车拐进医馆后门时,小宝己经在杨裕安怀中沉沉睡去。小燕子伸手想抱孩子,却被他避开:“你手凉,我抱进去。”看着他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腰间药箱随着步伐轻晃,小燕子摸了摸心口——那里曾被宫墙的阴影填满,如今却被细碎的温暖填得满满当当。
此后的每个清晨,医馆后院都会飘出桂花糕的香气。小宝骑着杨裕安的肩膀学认药草,小燕子靠在爬满蔷薇的院墙上笑看父子俩打闹。偶尔有京城来的客商提起永琪的名字,小燕子就往药罐里多添两味安神的草药,转头看见杨裕安在廊下晾晒药材,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将她笼罩其中。
时光就这样缓缓流淌,像瘦西湖的水,不疾不徐,却将所有的伤痕都酿成了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