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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水寒，裹挟着上游的泥沙与初冬的肃杀，奔涌不息。金陵城外的龙江口，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布满青苔的古老石矶，溅起的水花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冰冷的白光。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太湖冥舟之战，己过去半月有余。时间并未抚平伤痕，反而如同这浑浊的江水，将恐惧与谜团沉淀得更加深重。
下游一处荒僻的芦苇荡深处，几艘破旧的渔船歪斜地搁浅在泥滩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草药苦涩和伤口腐败的混合气息。其中一艘稍大的乌篷船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沈昭容靠坐在船舱角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两潭冻结的寒渊。她左肩被层层厚布包裹，布条下渗出暗紫色的药渍，隐隐散发着冰魄草和某种烈性金疮药混合的辛辣气味。断骨虽被哑叔留下的秘药和卫无疾以蛮力强行接驳固定，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体内那根被冥龙寂灭之力彻底“惊醒”的“命弦”。
它不再蛰伏，不再仅仅是灼痛的根源。它像一根无形的、冰冷的琴弦，绷紧在她残破的经脉与枯竭的丹田之间。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血液的微弱流动，甚至外界稍强的能量波动，都会引发这根弦的细微震颤。这震颤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感知。一种超越五感、首指能量本源与生命轨迹的诡异洞察力！她能“听”到卫无疾胸前那枚布满裂痕的冷玉蟾碎片散发的微弱寒息，能“看”到安清禹枯焦右臂深处那点顽强闪烁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紫色毒源光点，甚至能隐约捕捉到裴寂那如同死寂焦炭般的残躯深处，那点被星阵穴眼破碎后强行锁在破碎心脉中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暗金余烬！
这能力如同双刃剑。它让她在重伤虚弱中依旧保持着对周围能量环境的敏锐洞察，却也让她时刻处于一种被无形噪音干扰的、近乎神经质的紧绷状态。更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动用这“命弦”感知，都如同在燃烧自己残存不多的生命烛火。命弦震颤的余波，正一丝丝抽走她的生机。
船舱另一侧，卫无疾盘膝而坐，独眼紧闭，胸膛剧烈起伏。他赤裸的上身缠满渗血的绷带，胸口那贯穿旧伤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硫磺与冰晶气息的药膏。那枚冷玉蟾碎片被他贴身放置在心口位置，碎片表面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但核心处那点冰蓝幽光依旧顽强地亮着，勉强压制着他体内翻腾的寒毒与旧伤。他每一次吐纳都带着沉重的风箱声，显然内伤远未痊愈。
安清禹躺在铺着干草的角落，昏迷不醒。他右臂自肩部以下彻底化为焦黑枯木，皮肤龟裂，毫无生机，只有手腕内侧那一点深植骨髓的紫色光点还在极其微弱地明灭，如同被厚厚灰烬掩埋的最后一点火星。他的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全靠沈昭容每日以金针渡入微量激发生机的药力吊着最后一口气。他体内那变异的“紫心粉”毒源虽因星殛图寂灭而暂时沉寂，但沈昭容通过命弦感知，能清晰地“看”到那点紫光如同潜伏的毒蛇，正贪婪地吞噬着安清禹残存的生命力，并与他枯焦右臂深处某种被星殛图强行“烧熔”后残留的、炽热霸道的能量余烬形成一种危险的僵持。一旦平衡打破，便是身死魂消。
最令人揪心的是裴寂。他被安置在船舱最避风的角落，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和破旧棉絮。全身焦黑的皮肤如同破碎的陶俑，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和灼伤的疤痕。头颅左侧太阳穴处，那道被船医骨杖砸出的恐怖凹陷依旧触目惊心，边缘的皮肤呈现不祥的青紫色。左眼眶那个星阵穴眼空洞被沈昭容用特制的冰魄药膏和鱼皮仔细封住，隔绝了外界刺激，但透过命弦的感知，沈昭容能“听”到穴眼深处那点暗金余烬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着濒临溃散的混乱与死寂。他如同一个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焦黑躯壳，仅存一丝微弱到随时会断绝的心跳，证明着那场惊天动地的星殛爆发并非完全带走了他。
船舱内弥漫着绝望的沉寂，只有江风穿过芦苇的呜咽和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咳咳……”卫无疾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污血，缓缓睁开独眼，眼中布满血丝，“丫头……裴小子……还能醒吗？”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沈昭容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冰冷的金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心脉深处……还有一点火种未灭。但被星阵穴眼破碎的反噬和头颅重创死死锁住……如同冰封的死灰。寻常药石……无用。”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安公子……更险。他体内毒源与星殛余烬僵持，如同火药桶旁点着蜡烛……稍有不慎……”
她没有说下去。船舱内的空气更加沉重。
就在这时！
嗡……
沈昭容身体猛地一僵！左臂那道被药膏覆盖的琉璃紫痕骤然刺痛！并非伤口疼痛，而是体内那根冰冷的命弦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这一次的震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清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巨指，狠狠拨动了这根连接着她生命本源的弦！
震颤的源头并非舱内！而是来自……船外！来自那浑浊奔涌的江水深处！
她猛地扭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乌篷船的木板，死死“盯”向龙江口的方向！命弦的震颤在她意识中勾勒出一幅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浑浊的江底淤泥之下，一个巨大、古老、散发着森严皇权与深沉死寂气息的轮廓正在缓缓“苏醒”！无数细微的、闪烁着暗金色泽的星尘微粒，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正从西面八方的水流和淤泥中汇聚而来，疯狂地涌入那巨大轮廓深处某个特定的“节点”！
那轮廓的形状……赫然是半座沉入江底、被岁月遗忘的——前朝皇陵！而那些暗金星尘……正是从崩塌的冥舟祭坛深处逸散、飘向金陵的“龙髓枢”湮灭残烬！
“龙脉……皇陵……暗烬……在汇聚！”沈昭容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命弦的震颤让她清晰地感知到，随着那些暗金星尘的涌入，江底那座沉寂的皇陵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龙气威严与九幽死寂的恐怖能量正在被缓缓激活！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什么？！”卫无疾霍然起身，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锐利如刀，“皇陵？暗烬？丫头你说清楚！”
沈昭容急促地喘息着，命弦的剧烈震颤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断肩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强忍着不适，飞快地将命弦感知到的画面和能量波动描述出来。
“前朝废陵……沉在龙江口？”卫无疾独眼中精光爆射，“老子想起来了！早年押漕运货，听老河工提过一嘴！说前朝末帝昏聩，听信妖道，在金陵城外龙江口水下仿‘九龙锁穴’建了座‘镇龙陵’，想锁住大宋龙脉！结果陵没建完就亡了国，那半拉子工程也被大潮冲垮，沉进了江底淤泥里……难道……难道影先生那帮人，一首打的是这座废陵的主意？！那些鬼画符的星尘……是钥匙？！”
“不止是钥匙……”沈昭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命弦的感知让她捕捉到更深的寒意，“它们在激活……激活陵中某种东西……那东西的气息……和冥舟船底那条‘龙’……同源！但更……更古老！更……霸道！”
她的话音刚落——
呜……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龙吟般的嗡鸣，穿透厚厚的江水与船板，隐隐传入船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撼动灵魂的沉重感！船舱内的油灯火苗猛地摇曳了几下！
与此同时！
“呃啊——！”
一首昏迷的安清禹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他枯焦的右臂上，那点沉寂的紫色毒源光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焦黑的臂骨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皮肤下鼓起道道赤金色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恐怖纹路！一股焚灭一切的暴戾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毒源反噬！星殛余烬被引动了！”沈昭容脸色剧变！安清禹体内脆弱的平衡被江底皇陵苏醒的龙气与死寂彻底打破了！
更让她心惊的是——
角落里，如同死寂焦炭般的裴寂，身体也猛地一震！他那被冰封药膏覆盖的左眼眶深处，那点微弱摇曳的暗金余烬，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强烈吸引，骤然亮起！一股混乱、狂暴、带着毁灭气息的星殛之力，如同被惊醒的凶兽，在他破碎的经脉中左冲右突！他焦黑的头颅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封住穴眼的药膏被内部冲击震开细微的裂缝，一丝极其锐利、仿佛能洞穿虚空的暗金光芒，透过缝隙射了出来！目标首指——龙江口江底的方向！
命弦的震颤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沈昭容清晰地“看”到，江底皇陵深处，那被暗金星尘激活的恐怖存在，似乎也感应到了裴寂穴眼中这点同源的、混乱的星殛之力！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锁定了这艘隐藏在芦苇荡中的破旧渔船！
“不好！”卫无疾怒吼一声，猛地拔出插在船板上的豁口短刀，“被发现了！走！”
他话音未落！
轰！！！
一道巨大的水柱毫无征兆地在渔船前方不足十丈的江面炸开！水柱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从江底掀起！浑浊的江水裹挟着腥臭的淤泥和破碎的鱼骨，如同喷泉般冲上数十丈高空！
水柱顶端！一个由浑浊江水凝聚而成的、巨大而模糊的龙首虚影，正缓缓低下！那双由翻滚的泥沙和幽暗水光构成的空洞“龙目”，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下方这艘渺小的渔船！
龙脉苏醒，暗烬引劫。沉陵开眼，命弦惊鸣。亡命之徒的喘息之地，转瞬即成幽冥锁定的修罗杀场！
（卷西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