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山神庙内,尘埃落定。方才那灭顶的魔念狂潮如同从未出现过,只余下渗入每一块砖石、每一缕空气的冰冷余悸。万蛇真君不甘的咆哮己然远去,但那份冻结灵魂的恐怖,却深深烙印在青石镇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
庙宇残破,月光透过坍塌的屋顶豁口,惨淡地投射在正中那尊泥胎山神像上。半边神像垮塌,色彩剥落殆尽,露出里面粗糙的泥胚和朽坏的草筋,空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破败的穹顶。它只是一尊被遗忘的、毫无灵性的泥偶。
然而,就在那空洞的右眼窝深处,一点米粒大小的淡紫金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强地亮着。
那不是光,是意志。是杨梅历经魔威淬炼、崩碎、最终于寂灭中涅槃重生的星火本源!
“嗡……”极其细微的震动,并非来自泥像本身,而是源于那点光芒核心。光芒内部,无数细微到近乎虚无的星辰轨迹在生灭流转,每一次生灭都引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与这片天地间某种亘古存在的脉动隐隐相合。这韵律微弱至极,却带着一种“道”的雏形,一种法则的萌芽气息。
意识,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冰河,在缓慢解冻。
杨梅“看”不到,也“听”不到。她的五感、她的肉身,早己在那灭世魔威下彻底湮灭。此刻存在的,只有这点凝聚了她所有精神、意志、以及对《紫蛇录》炼化感悟的星火本源。
没有形体,只有感知。
她感知到的,是黑暗。一种被厚重、冰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泥土”所包裹的黑暗。这“泥土”并非实质,却带着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驳杂意念——那是曾经供奉于此地的青石镇百姓,日积月累的祈愿、敬畏、乃至绝望时无望的哭嚎所凝聚的…香火愿力残渣!
万蛇真君那恐怖的魔念之所以未能发现她,并非星火本源彻底消失,而是它此刻的存在状态,己然“融入”了这尊承载着香火愿力的泥胎神像之中!这驳杂的香火残渣,如同浑浊却广袤的泥沼,完美地掩盖了星火本源那微弱却本质截然不同的“法则雏形”气息。魔念扫过,只觉是遍地死寂中一具更无价值的泥塑朽物,自然被其忽略。
“我是…谁?”
“我在…何处?”
“为何…不灭?”
破碎的念头如同星火核心内闪烁的微芒,断断续续,带着新生般的茫然与虚弱。每一次“思考”,都让那点微光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本源之力在穿透魔威、跨越空间融入神像时,消耗太过巨大。
剧痛!并非肉身的痛楚,而是源自灵魂本源的撕裂感!那是意识强行凝聚带来的反噬!
“不…能…散!”
“守…护…青…石…镇…”几个关键的字眼如同烙印,在濒临溃散的意识中猛然亮起!正是这扎根于灵魂深处的执念,在最后关头指引着星火本源,本能地逃向这方承载着枯木道人遗泽、寄托着无数镇民最后一丝虚无缥缈希望的——山神庙!
执念如同锚点,暂时稳住了摇曳欲熄的星火。
杨梅的“感知”开始艰难地向外延伸,如同初生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包裹着她的、厚重的香火愿力“泥沼”。
驳杂!混乱!冰冷!
无数破碎的意念碎片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山神爷…保佑…风调雨顺…”“娃儿病了…求您显灵…”“蛇…好多的蛇…救命啊…”“枯木道长…您在哪…救救我们…”“饿…好饿…”“死…都死了…都死了…”这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祈愿、恐惧、绝望、麻木,如同冰冷的污水,试图将杨梅这缕新生的意识彻底同化、淹没。星火本源的光芒在驳杂意念的冲刷下,越发黯淡。
“炼…化…”一个源自《紫蛇录》炼化之道的本能念头升起。星火核心内,那些生灭流转的星辰轨迹陡然加速!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至阳破邪之意、融合着新生的造化生机之力,从核心中弥漫开来。这力量虽弱,其本质却远高于这些浑浊的香火杂念!
滋滋…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那些试图侵蚀、同化星火本源的负面杂念、恐惧绝望的碎片,一旦接触到这淡紫金色的光芒,立刻发出无声的“尖叫”,如同被灼烧净化般,迅速消融、湮灭!
而残存下来的一些相对纯粹、饱含微弱“守护家园”、“祈求平安”意念的愿力碎片,则被那造化生机之力所吸引,如同细小的尘埃,缓缓附着在星火本源的外围,非但没有污染,反而形成了一层极其稀薄、却带着微弱守护意念的“壳”。这层“壳”,进一步隔绝了外部驳杂意念的侵扰,也使得星火本源与这尊泥胎神像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一丝。
净化…吸收…同化…这是一个极其缓慢、消耗巨大的过程。每一次净化驳杂念力,星火本源的光芒就微弱一分。
但每一次成功吸收一丝微弱的守护愿力,那光芒的核心便凝练一丝,与这泥胎神像的联系也更深入一分。杨梅的意识在痛苦与微弱的滋养中交替,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溺水者,每一次浮出水面都短暂而珍贵。她开始被动地“接收”到一些更清晰的、来自神像之外的“信息”。
并非声音,而是…波动。
是笼罩整个青石镇的、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绝望。是劫后余生的人们躲在角落里的压抑颤抖。是镇子中心那万蛇窟入口散发出的、如同毒瘤般不断扩散的阴寒死气。是残破的柳府、巡检司、济世堂废墟中残留的邪异能量……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生机的…木灵之气?似乎源自济世堂的方向?
这些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涌入杨梅混乱的意识。
就在她竭力梳理这些信息碎片,试图理解自身处境和外界状况时。
“吱呀…”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木头发出的呻吟,穿透了厚重的庙门,也穿透了包裹星火本源的香火“泥沼”,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知中!
不是风!风早己被魔念的余威惊散!是活物!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推开那扇早己腐朽不堪的山神庙门!
星火本源骤然一凝!所有生灭的星辰轨迹瞬间静止!光芒收敛到极致,如同受惊的含羞草,将自身的存在感压制到近乎虚无,彻底隐没在泥胎神像那无尽的腐朽与空洞之中。
“谁?”一个警兆,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杨梅刚刚凝聚起一丝的意识。是幸存的镇民?还是…万蛇真君留下的眼线?亦或是…其他未知的存在?
破庙的阴影里,危机悄然降临。刚刚重燃的星火,在死寂的泥潭深处,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