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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泥浆糊在脸上，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混合着腐烂根茎和某种矿物质腥气的恶臭。每一次挣扎着想把头抬出这片粘稠的黑暗，就有更多的泥水灌进鼻腔和耳朵。陆离的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带刺的冰碴。
“起来！废物！被这点泥巴淹死就是你对抗‘虚妄之痕’的方式吗？那不如现在就烂在里面，省得浪费净界的资源！”粗粝的咆哮声如同钝器敲击着耳膜，来自泥潭边缘那个穿着黑色作训服、代号“铁砧”的教官。
这里是“净界”深埋于地下的“坩埚”训练营。没有阳光，只有永不熄灭的惨白探照灯，将巨大的地下岩洞照得如同停尸间。模拟的极端环境遍布其中，而这片吞噬人的泥潭，代号“腐沼”，是陆离这批新晋特工的噩梦。
陆离不是一个人在挣扎。浑浊的泥浆里，还有其他七八个身影在扑腾、沉浮，如同陷入沥青的昆虫。惨叫声、呛咳声、绝望的闷哼，混杂着教官冷酷的呵斥，构成了这地狱训练场的背景音。
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狠狠踩在陆离试图撑起的肩膀上，力量大得几乎要碾碎他的锁骨。
“目标呢？！废物！你的目标在哪里？！”铁砧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离脸上。
目标？陆离被泥水糊住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在泥潭中央，一根孤零零的金属杆上，悬挂着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琥珀色光芒的晶石。那就是“信标”。训练要求：在限定时间内，在泥沼中搏斗、挣扎，最终触碰到信标。听起来简单，但这片泥沼被注入了一种特殊的惰性“认知干扰素”——它本身无害，却能无限放大身处其中者的疲惫、窒息感和绝望感，如同将灵魂浸泡在冰冷的恐惧原浆里。更致命的是，那些看似普通的泥浆，在某些区域会突然变得粘稠如胶，或者产生诡异的吸力。
陆离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泥腥味。肩膀上的重压让他半个身子都陷得更深。他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翻滚，试图摆脱那只脚。泥浆翻滚，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代价是整个人几乎完全没入泥中。
“嗬……”他猛地昂起头，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层的不适——心脏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曾抵御过母亲污染的力量，此刻在泥沼中那无处不在的“干扰素”刺激下，正隐隐躁动。一丝丝冰冷的、如同活物般的寒意，正从心脏核心渗出，试图沿着血管蔓延，又被那股力量本能地压制、排斥。每一次压制，都带来一种诡异的空虚感和针扎般的刺痛。
他看到了苏青。那个总是沉默冷静的女医师，此刻也狼狈不堪。她的长发被泥浆糊成一绺绺贴在脸上，眼神却依然锐利。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扑腾，而是借助一次泥浆涌动的力量，猛地将身体推向旁边一个正胡乱挣扎的壮硕男特工。她的动作精准而狠辣，一脚蹬在对方的后腰上，借助反作用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信标的方向滑出了一大截。那个被当作垫脚石的壮汉则惨叫着沉了下去，被旁边虎视眈眈的救援杆粗暴地捞起，拖向岸边——这意味着淘汰。
权力，在这里是最赤裸的生存法则。利用与被利用，踩着别人往上爬，或者成为别人脚下的烂泥。 陆离的眼神暗了暗。他不想变成那样，但在这片吞噬希望的腐沼里，生存的本能正在一点点侵蚀他固有的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烦恶和那丝冰冷的悸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必须观察。泥浆的流动并非完全无序，那些产生诡异吸力的“陷阱”区域，在灯光下，泥浆表面会呈现出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波纹。而通往信标的相对“安全”路径，往往出现在两股不同流速泥浆的交界处。
他不再盲目发力，开始像一条泥鳅，在粘稠的泥浆中艰难地扭动身体，寻找着那些不易察觉的缝隙和流动的助力。每一次移动都耗费巨大的体力，心脏处的刺痛感也随着力量的消耗而加剧。他避开了两个正在泥潭中央扭打撕扯、恨不得将对方按进泥底的特工，也躲开了一个突然塌陷、瞬间吞噬了半个人的泥涡。
距离信标还有不到五米。苏青己经接近了，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流转的琥珀光芒。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呜——！”
一声低沉、非人、饱含痛苦的嘶吼从陆离侧后方响起。是那个被苏青当作垫脚石的壮汉！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救援杆的束缚，眼睛赤红，肌肉不正常地贲张，鼻孔里喷出带着血沫的粗气。他显然受到了过度刺激，精神在干扰素和淘汰的屈辱感双重冲击下濒临崩溃。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嚎叫着，手脚并用地在泥浆中疯狂刨动，目标不再是信标，而是离他最近的苏青！
“小心！”陆离脱口而出。
苏青反应极快，在嘶吼响起的瞬间就猛地转身，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但那壮汉的力量在狂暴状态下大得惊人，带着泥浆的沉重身体狠狠撞在苏青身上！
砰！
一声闷响。苏青被撞得向后飞跌，整个人砸进泥浆深处，瞬间不见了踪影。而那个狂暴的壮汉也被反作用力震得踉跄后退，正好挡在了陆离和信标之间。
时间所剩无几！岸上教官的倒计时如同丧钟般冰冷响起。
陆离的心沉了下去。苏青生死不明，面前是失去理智的障碍。心脏处的刺痛感骤然加剧，那丝被压制的冰冷气息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冲！一股暴戾的、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瞬间冲上陆离的脑门。视野边缘似乎有细微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纹路一闪而过。
欲望，是毁灭的催化剂。求生的欲望，此刻正被催化成杀戮的冲动。 他盯着那壮汉的后颈，一个念头疯狂滋生：冲过去，拧断它！就像清除那些“污染源”一样！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铁砧教官。那个冷酷的男人正抱着臂膀，站在岸边，眼神冰冷地看着泥潭中的混乱。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腰侧那把造型奇特的枪套上。枪套的盖子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了一小截哑光漆黑的枪身。
就在那枪身暴露的部分，刻印着繁复的暗红色纹路！
陆离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纹路的形状！流畅、诡异、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几何美感。扭曲的线条彼此缠绕、旋转，构成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目光的图案。这图案，与此刻悬挂在泥潭中央、那枚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信标晶石内部，那些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溶解的光芒——如出一辙！
冰冷！神秘！带着一种绝非人类造物所能拥有的质感！
这个发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陆离混乱的大脑，瞬间浇灭了那股刚刚升腾起的暴戾杀意。净界的武器……和训练用的“认知干扰素”信标……核心的纹路同源？这仅仅是某种制式装备的统一标识，还是……指向更深层、更骇人的秘密？
“噗！”苏青猛地从陆离侧前方的泥浆里冒出头，剧烈地咳嗽着，脸色惨白，但眼神依然清醒锐利。她显然也看到了陆离和挡在中间的狂暴壮汉，以及近在咫尺的信标。
时间只剩最后几秒！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杀意褪去，但生存的意志燃烧到了顶点。他不再看那壮汉，也不再试图硬闯。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向下沉去，几乎完全没入泥浆，只留下眼睛和口鼻。他像一条潜伏的鳄鱼，紧贴着泥泞的底部，手脚并用，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态，贴着泥潭边缘的陡峭岩壁，向信标的方向快速匍匐爬行！
他选择了最艰难、最消耗体力、也最容易被忽视的路径。泥浆灌满耳道，巨大的压力挤压着胸腔，心脏处的刺痛感如同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但他咬碎了牙，榨取着身体最后一丝潜力。视野因为缺氧和剧痛开始发黑，边缘处那些细微的黑色纹路再次浮现，如同不详的蛛网。
岸上的倒计时进入最后三秒。
狂暴的壮汉终于发现了几乎要爬到他脚下的陆离，怒吼着抬起沉重的脚，狠狠踩下！
陆离猛地向前一扑！
指尖，带着泥泞和冰冷的绝望，拼尽全力向前伸出！
就在壮汉的脚即将踩中他后背的瞬间，就在倒计时归零的蜂鸣即将响起的刹那——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枚悬浮的、散发着琥珀光芒的信标晶石。
嗡……
一股奇异的、温和的暖流瞬间从指尖涌入，驱散了身体的冰冷和一部分刺痛感。晶石内部流淌的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岸上的蜂鸣声戛然而止。
“目标……达成！”电子合成音冷漠地宣布。
踩下的脚在离陆离后背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狂暴的壮汉被赶来的其他教官用强力电击枪制服，拖死狗一样拉走。苏青被拉上了岸，趴在岸边剧烈喘息，看向陆离的目光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
陆离瘫在泥浆里，浑身脱力，像一滩真正的烂泥。他艰难地抬起触碰过信标的手指，放在眼前。泥浆的缝隙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信标的琥珀色光晕。而心脏深处，那股冰冷的悸动，在暖流涌入后似乎暂时蛰伏了下去，但并非消失，只是更深地潜藏起来，留下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空虚。
铁砧教官走了过来，厚重的军靴踩在泥潭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烂泥中的陆离，脸上没有任何赞许，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酷和审视。他的目光在陆离残留着琥珀光晕的指尖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因极度疲惫和异样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
“运气不错，菜鸟。”铁砧的声音毫无温度，“但‘腐沼’只是开胃菜。记住这里的味道，记住你为了爬上来，需要把自己变成什么。”
他转身离开，黑色作训服的背影融入惨白的灯光中，腰侧枪套的盖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惊鸿一瞥的、与琥珀信标同源的暗红纹路再次隐没于黑暗。
陆离躺在冰冷的泥浆里，感受着身体下方这片“腐沼”的粘稠与沉重。腐土为甲？他咀嚼着这句话。在这片由谎言、力量和未知恐惧构筑的深渊中，他们这些特工，何尝不是披着名为“守护者”的人皮，在这腐烂的泥沼里挣扎求生？而人皮之下，那被净界利用、被污染侵蚀、被自身力量反噬的“非人之痕”，是否早己悄然蔓延？
他艰难地抬起手，探入被泥浆浸透的作训服内衬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熟悉弧度的小小物件——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普通的塑料纽扣，在急诊室那晚，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带了出来。
此刻，在这片象征净界残酷训练的腐沼深处，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泥泞中，这枚小小的纽扣，却成了他心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人”的微温。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纽扣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从纽扣接触的皮肤处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