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顺着额发滴落,砸在洗手池斑驳的白瓷上,碎成更细小的水沫。陆离双手撑在池边,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水龙头早己关上,但那哗啦啦的水流声,却像粘稠的污秽,顽固地冲刷着他的耳膜,一遍又一遍,试图洗去什么,又像是在嘲笑着徒劳。
洗不掉的。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惨白,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血丝。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左眼。
眼眶周围,一种深沉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乌青正在缓慢扩散,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更诡异的是,一种细微的、如同无数根冰冷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从左眼球深处弥漫开来,顺着神经,钻进大脑,冻僵他的思维。
那感觉清晰无比——有什么东西,活生生的、带着恶毒意志的东西,钻了进去。
他颤抖着闭上右眼,只睁开左眼。
视野瞬间被撕裂、扭曲!
不再是清晰的镜像。他看到洗手间肮脏的墙壁上,布满了蠕动、增殖的黑色霉斑,那些霉斑像有生命的活物,彼此吞噬、融合,散发出污秽腐败的气息。镜子的边缘,无数条比头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黑色丝线正无声无息地蔓延出来,如同活着的霉菌根系,贪婪地探寻着空间。空气不再是透明的,而是漂浮着油腻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每一粒尘埃似乎都在无声地尖叫。
他的“视界”,那与生俱来窥见世界裂隙的能力,此刻被强行撕裂、放大,又被一种冰冷污秽的异物强行塞入!左眼看到的景象,充斥着远超以往任何时候的、令人作呕的细节和恶意。这不再是观察世界的窗口,而是通向一个腐烂内脏的窥孔!
“呃……”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汹涌而来,陆离一把捂住左眼,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才勉强没有滑倒。被捂住的眼睛,那钻心的寒意和异物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鲜明地搏动着,仿佛一颗埋入血肉的毒瘤,正在生根发芽。
证据被吞噬了。那枚从“镜渊”事件现场、从受害者扭曲的眼眶里抠出来的、带着特殊能量残留的玻璃碎片,就在他试图用特制仪器分析的瞬间,在他眼前,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融化、蒸发,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仪器托盘上一小片微不足道的水渍。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记录被抹除了。他随身携带的、带有物理加密和抗干扰设计的记录仪,里面存储的关于“镜渊”的所有影像、音频和分析数据,在他试图调取的下一秒,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伴随着一阵刺耳的、仿佛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啸,内部存储芯片瞬间过载烧毁,变成一块焦黑的废铁。
干净利落。不留余地。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无所不能的手,在他刚刚触及真相边缘的刹那,精准地捏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条来自深渊的缝线——那条在“镜渊”核心区域发现的、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与母亲异化体身上缝合线同源气息的诡异黑线,它并非消失,而是以一种更恶毒、更彻底的方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钻进了他的血肉,钻进了他赖以窥探世界真相的“视界”!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眼眶里那异物入侵的恶毒寒意,如同深海的冰水,从脚底漫起,瞬间淹没了口鼻,灌满了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冰渣。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下水口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烂气息。所有他试图抓住的线索、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都像被丢弃的垃圾,正被那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一点一点地拖拽下去,消失在永恒的污秽之中。
“净界……”陆离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是外部的怪物,是来自内部的抹杀!是“净界”本身的力量,在阻止他!钟衡那张冷酷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就在这时——
嗡!
左眼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铁钎贯穿搅动的剧痛!那钻入的“缝线”骤然活跃起来!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冰冷刺骨的无影灯下,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一只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被强行按在冰冷的金属台上,粗大的针头刺入血管,暗红色的、粘稠得如同泥浆的血液被缓缓抽出,注入一个连接着复杂管路的玻璃容器。容器壁上,倒映出一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却又带着一丝病态狂热的苍老面孔,那浑浊的眼底,燃烧着对“生”的贪婪火焰。是“永生账簿”事件里那个献祭亲孙的富豪!他抽取的……不仅仅是血液!还有某种被强行剥离的、代表“存在”本质的东西!
——阴暗潮湿、堆满废弃电子元件的角落。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蜷缩在发霉的毯子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皮肤下像有无数只老鼠在钻动。他死死抓着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充满恶毒诅咒的评论和点赞数。那跳动的数字仿佛带着钩子,每一下都从他灵魂深处撕扯下一块碎片。绝望、愤怒、无边的怨恨在他头顶凝聚、压缩,形成一个只有陆离左眼才能看到的、不断膨胀的、由无数扭曲尖叫面孔组成的黑色旋涡。“点赞怨灵”的孵化场!那些无形的恶意,正在抽干这个活人的“精神”,凝聚成实体!
——最后,画面猛地定格。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暗空间。空间中心,悬浮着一枚……“茧”。它并非由丝线构成,而是由无数条流动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缝线”编织缠绕而成!那些缝线如同活蛇般缓缓蠕动、纠缠,散发出与侵入陆离左眼之物同源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与污秽气息。在“茧”的核心位置,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一团不定形的、搏动着的黑暗。每一次搏动,都如同一次无声的尖啸,向外辐射出无形的涟漪。这涟漪扫过之处,现实如同脆弱的玻璃,布满了细密的、正在蔓延的裂痕——“虚妄之痕”的源头之一?
“呃啊——!”陆离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沿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左眼的剧痛和视野中那恐怖的“茧”的画面渐渐消退,但残留的冰冷恶念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刚刚那些画面……是那条“缝线”强行塞给他的信息?是它所携带的、来自它所“缝合”过的污染源的记忆碎片?还是……某种更首接的、来自“茧”本身的恶意投射?
那枚“茧”……它是什么?是“净界”收容的某个恐怖源头?还是……“净界”本身力量的某种具象?
这个念头让陆离不寒而栗。
“嘶嘶……嘶嘶……”
极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蜗深处响起。
不是幻听!
陆离猛地屏住呼吸,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缩。不是来自外界,是来自他体内!来自那条钻入左眼的缝线!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韵律,仿佛在尝试着某种原始的沟通。它无法形成语言,却传递出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念碎片,首接烙印在陆离的意识深处:
【看…见…了…?】
【滋…养…它…们…】
【你…也…将…是…养…分…】
【缝…合…归…一…】
“养分?缝合归一?”陆离咀嚼着这几个冰冷的词汇,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起“永生账簿”中被抽干存在的老人,“点赞怨灵”孵化场里精神被啃噬殆尽的青年,还有……那些被“净界”收容、打上猩红标签的特工们!难道……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左眼深处那股冰冷的异物感猛地加剧!不再是单纯的寒意和刺痛,而是一种明确的、带着贪婪意志的“拉扯”!
他感到自己左眼球的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离了!不是血液,不是体液,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代表着“存在感”和“精神活力”的无形之物!就像一根无形的吸管,狠狠扎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视野的左半边再次开始剧烈地扭曲、模糊,被一种粘稠的、不断蠕动的黑暗所覆盖。那黑暗的边缘,隐约浮现出……一条条新的、正在缓慢生成的、闪烁着同样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缝线轮廓!它们贪婪地汲取着陆离的生命力,试图在他的视界里,在他的身体里,编织出新的、属于那个“茧”的脉络!
“不……滚出去!”陆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压倒了恐惧。他猛地将头撞向冰冷的瓷砖墙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那来自左眼深处的、被强行抽吸的感觉,竟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针对自身的剧烈物理刺激,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有效!
陆离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眩晕和左眼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狠狠地将头撞向墙壁!
咚!咚!咚!
一次比一次狠!额角瞬间红肿破皮,温热的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右眼的视线。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濒临绝境的野兽,用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反抗着体内那无声的吞噬!
每一次撞击带来的剧痛,都像一道电流,短暂地干扰了那条“缝线”的侵蚀进程。那冰冷的抽吸感在剧痛的冲击下变得断断续续。
洗手间门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
陆离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鲜血和冷汗混杂在一起,顺着下颌滴落。左眼的剧痛和被抽吸的感觉暂时被更强烈的物理痛楚压了下去,视野中那蠕动的黑暗和新生缝线的轮廓也淡去了不少。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抹去糊住右眼的血污。仅存的、正常的视野里,映出洗手间门下方缝隙处透进来的、被人影遮挡的晃动光线。
外面的人是谁?是听到动静赶来的普通人?还是……循着“缝线”波动而来的“净界”清理小队?
绝望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铁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证据被抹除,记录被销毁,自身被污染侵蚀,如同一个行走的污染源。现在,外面可能还有追兵。
他似乎真的站在了那个巨大下水口的边缘,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旋涡。
但他没有立刻滑下去。
额角撞击的剧痛还在持续,温热的血液流过皮肤的感觉异常清晰。这痛楚,这温热,是活着的证明。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鲜血和冷汗的右手。指缝间,还残留着刚才撞击墙壁时蹭上的、冰冷的瓷砖粉末。
那条来自深渊的缝线,钻入了他的血肉,钻入了他的视界,试图将他变成“养分”,将他“缝合归一”。
陆离沾血的指尖,慢慢收拢,攥成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它想缝了他?
那就看看,是谁的针,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