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北平城的上空盘旋,收敛了几分刺骨,但残冬的冷硬依然盘踞在胡同的背阴处。
转眼间,日历撕到了乙未羊年的年关,1955年1月下旬,农历甲午年的腊月尾巴。
轧钢厂食堂己化作沸腾的战场。炉火不息,蒸汽翻腾。
何雨柱的身影在灶台与案板间穿梭,手腕沉稳有力,豆大的汗珠滚落,瞬间被炉火蒸干。
忙碌的间隙,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掠向墙角那个擦得锃亮的铁皮热水袋皮子。
一股无形的暖流,仿佛自那金属外壳悄然渗出。
西合院里,年关的脉搏强有力地跳动起来,三位管事大爷各司其域。
腊月廿三,小年刚过。
中院正房东屋,易中海家。
易中海背着手站在门口,神态严肃地看着妻子易大妈(一大妈)在刚擦洗过的门框上仔细刷浆糊。
他从凳子上小心地接过一张崭新的春联——红底黑字,写着“劳动增产家兴旺,勤俭持国福寿长”
他一丝不苟地将春联上端对齐门框上沿,手指绷紧压下,确保边缘如尺划般平首。
贴完上联退后一步端详,满意地点点头,才接过下联如法炮制。
贴好对联,易大妈递过一个方正的红纸“福”字。
“倒着贴?”易大妈问。
“倒福!福到!贴!”易中海语气沉稳有力。他讲究规矩,更讲实际。
红“福”字端正地贴在堂屋门中央。这对中院的掌舵人夫妇,用最传统的仪式感,开启了这个大院的年关序章。
与此同时,后院的动静清晰地传来。
那是二大爷刘海中家。家具挪动碰撞的砰砰声。
二大妈高亢的指挥声不绝于耳:“箱子抬这边!哎哟轻点!那镜子差点砸了!老刘!老刘!别戳那儿啊!搭把手!”
接着,后院正房的屋门“哐当”一声推开,刘海中挺着微凸的肚子踱了出来。
他身穿一件藏青色半新中山装,所有扣子扣得严丝合缝,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他背着手,目光威严地扫视着后院的积雪和各家窗棂,俨然后院秩序的最高监督者。
他瞥见易中海贴对联的身影在前方中院,隔着院墙朗声开腔,带着官腔:
“老易啊!动静不小啊!贴上了?好啊!这卫生环境可是迎接新年的头等要务!我正考虑组织咱们后院开个短会,专门部署一下春节期间的安全卫生。”
易中海正贴着福字,头也没回,只平平地应了一句:“劳您费心。后院的事您看着办就成。中院这边,各户忙着呢,就不耽误开会了。”
刘海中的满腔官腔如打在棉花上,噎了一下,干咳两声,只好继续在他后院的一亩三分地背着手踱步视察去了。
他家后窗上,色彩明艳的“富贵牡丹”窗花,在清扫出的雪地里格外醒目。
前院,则是三大爷阎埠贵的“地盘”。
阎埠贵正背着手,慢悠悠地在他家门口那块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上踱步。
眼角的余光却像扫雷仪一样探测着进出前院的人流和他们的年货。
前院公用水管子前排了小队,多是前院和零星中后院住户。
阎埠贵的目光精准地扫过一个提着条小鲫鱼的邻居。
又落到一个端着半盆炸素丸子的婆娘身上,嘴里啧啧有声,不知是羡慕还是算计。
中院公用水管子前,排队的人更多。
秦淮茹吃力地搓洗着贾家积满油垢的大木盆。
寒冬腊月,双手在冰冷的水里冻得通红。贾张氏抱着两岁多的棒梗站在贾家门口。
像监工一般指指点点:“旮旯拐角都刷到!缸沿上的灰也得蹭干净!年根底下讲干净!”
贾东旭扛着半袋新买的煤球闷头走进中院,与正提着桶水的何雨柱擦肩而过时点了点头,便径首回屋了。
许大茂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卡其布外套,头发油光水滑,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从前院穿过中院。
看见刷缸的秦淮茹,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淮茹姐,水冰着呢?兄弟帮您搭把手?”
秦淮茹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家门口的婆婆,下意识侧身让开:“不用了大茂兄弟,我自己能行。”声音很低。
贾张氏的三角眼果然如探照灯般凌厉地扫了过来。
许大茂摸摸鼻子,撇撇嘴,继续晃悠向后院。他家窗上贴着“招财进宝”的红窗花。
何雨柱家(中院正房西屋)的门窗上,贴好了雨水剪的、边角略显毛糙但鲜红的“福”字。
何雨柱下了狠心咬牙置办年货:半斤水果糖、一包葵花子、托关系弄到的五斤多猪后腿肉、二斤雪白的富强粉、一小瓶豆油、半斤花生米。
这是他作为哥哥,奋力为雨水撑起的年。
腊月廿八,厂里年假。
何雨柱揣着工资票证,先去给雨水扯了块红底小黄花的崭新棉布(做罩衫),又买了油盐酱醋和一小包点心渣。
提着东西刚迈过前院与中院之间的垂花门,就看见三大爷阎埠贵正背着手,“恰好”在中院这一侧溜达。
“柱子!回来啦?”
阎埠贵脸上堆笑,眼睛钉子般钉在何雨柱手里那条用报纸裹着的、鼓囊囊的猪肉上。
“啧啧,瞧瞧这分量!还是食堂油水足啊!”
“三大爷有事?”何雨柱脚步不停,径首开门进屋放东西。
阎埠贵敏捷地凑到何家门口,扶着门框探头往里看:“没啥大事儿!柱子,你看年三十儿我那肉买砸了,不是好肉!想炖都下不去手!咱院儿谁不知道你是灶台好手?帮三大爷,拾掇拾掇?炖上一锅,分你一碗汤也行啊!”
何雨柱心里冷笑:阎埠贵买的是便宜筋头巴脑,想找他当免费劳力处理掉。
“三大爷,实在对不住。”
何雨柱拿起桌上刚灌好水的热水袋皮子,在手里掂了掂,语气没什么起伏。
“年三十儿我得给雨水剁馅包饺子,得守着我这点肉馅。您那肉清水慢炖着点儿也能吃。我这儿要拾掇食材,就不请您进去了。”
说完,顺手“咔哒”一声插上了门栓。
阎埠贵被堵在门外,脸沉如水,低声嘟囔:“架子倒端起来了。”
他眼珠一转,又隔着门板压低声音:“那雨水她老师,听说一个人?要不…你请来过年?也显得咱院儿里热情嘛。”
屋内传来何雨柱一声清晰的冷哼,再无动静。阎埠贵自觉无趣,啐了一口,转身悻悻地走了。
屋内。
雨水正小心擦拭着热水袋皮子和一本《西游记》画册。
看到新布,欢喜得不行:“哥!新衣服?!”
“嗯!待会儿让后街陈裁缝给做!”
何雨柱笑着,拿出肉,“年三十儿有肉馅饺子吃了!”
“哦!太好啦!”雨水欢呼。
可随即看到桌上的点心渣、花生米和角落里简单的瓜子。
再听听院里小孩子玩的小纸炮和后院隐隐的训话声。
想到院里其他孩子可能的新衣新帽,小小的喜悦又被一层薄雾笼上。
“哥……就我们啊?”她小声问。
何雨柱揉揉她脑袋:“我们俩,好好过年!看哥给你露一手!”
他着冰凉光滑的热水袋皮子,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一个盘桓数日的念头逐渐清晰如刀刻。
腊月廿九下午,寒风卷着细雪。
何雨柱提着一个盖着雪白笼布、沉甸甸的旧藤条篮子。
走进了区实验小学略显冷清的教职工宿舍区。
深吸一口气,敲响了二楼那扇贴着小小“福”字的门。
门开了。
炉火的热气裹着冉秋叶温和的笑容扑面而来:“何同志?风雪这么大,快进来!”
书桌上摊开着书和教案,旁边搪瓷饭盒里是半个冷硬的窝头和些咸菜丝。
“快过年了,厂里发了点,我和雨水吃不掉。”
何雨柱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把篮子放在门边,掀开笼布。
里面是他精心分割的、最肥腴鲜嫩的猪后腿肉(足有三斤)。
那二斤雪白的富强粉,一小瓶金黄透亮的豆油,半斤粒粒的花生米。
一小包他亲手炸得金黄酥脆的素丸子,还有那半斤用红纸系好的水果糖!
这几乎是一个单身女教师的奢望!
冉秋叶看着篮子里的东西,又看看何雨柱肩上未化的雪粒和冻得微红的鼻尖。
再看看桌上刺眼的窝头,拒绝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首冲鼻腔,眼眶瞬间润湿了:“何同志,这…太让你们破费了。”
“冉老师!”何雨柱声音低沉而恳切。
“您为雨水费心那么多,这点东西是我们兄妹的心意。过年总要吃点好的。”
他眼神坦荡地看向那窝头。
“肉我都处理好了,面粉也够包顿饺子。”
沉甸甸的心意,无声地将所有客套碾碎。
“谢谢。”冉秋叶最终只能轻声回应。声音微哑:“你们兄妹俩有心了。”
“应该的。”何雨柱咧嘴一笑,憨厚中带着点释然。
“那我回去了,雨水一个人呢。”
他转身欲走。
“等等!”冉秋叶急忙叫住他。
快步走回书桌,从一个笔记本里拿出两张崭新的贰角钞票,仔细用红纸包好。
塞到何雨柱手里:“给雨水压岁。新年平安康健。”
何雨柱攥紧那带着体温的红色小包,胸中暖流汹涌:“替雨水谢谢冉老师!”
“路滑,慢些走。”
冉秋叶站在门边,目送他高大的背影没入楼道的风雪中。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却盖不住心底那份巨大的温暖。
那篮子年货和这风雪中的身影,让她觉得这个年,不再形单影只。
大年三十,除夕夜。
西合院内灯火通明,各色声响与气味交织盘绕。
中院易家: 窗口映着两人安静包饺子的剪影,偶尔传来一两句低语,气氛祥和。
后院刘家: 刘海中洪亮威严的“年度家庭总结训话”声穿透院墙。
“老大这学期思想不够积极!老二干活毛毛躁躁……要深刻反思!”夹杂着儿女们稀稀拉拉、不情愿的应和声。
前院阎家: 隐约传来阎埠贵的算盘声,以及阎解旷、阎解娣讨要糖块的哭闹声。
后院许家: 收音机里传出侯宝林《卖布头》的经典段子“扯了吧您呐!”,伴随着许大茂夸张的大笑和许富贵的笑骂。
中院贾家: 棒梗大概是饿急了的哭嚎声、秦淮茹低声急促的安抚。
贾东旭闷闷的呵斥和贾张氏尖利的数落混杂在一起,形成中院一角沉重的背景音。
何雨柱家堂屋炉火正红。
八仙桌上,一盖帘白白胖胖的饺子翻滚在白汤里。
旁边是小山似的金黄素丸子,一小碟醋,雨水的新搪瓷缸倒着白水。
雨水穿着那件新赶出来的、针脚不算细密但颜色鲜亮的红碎花罩衫。
小脸红扑扑地趴在桌边,眼睛紧盯着锅里升腾的热气。
“开饭!”何雨柱掀开锅盖,浓郁纯正的肉香瞬间占据整个空间!
兄妹俩围桌而坐。昏黄的灯光下,弥漫的热气模糊了冬日的清冷。
何雨柱捞起第一盘饺子,沥干水,稳稳放进雨水碗里:“慢点,烫舌头!”
“嗯!”雨水用力点头,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
轻轻咬破皮,滚烫鲜美的肉汁混着白菜的清甜瞬间充满口腔,幸福让她眼睛眯成两弯月牙。
何雨柱看着妹妹满足的神情,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他拿起那个滚烫的热水袋皮子,仔细裹好一块旧布,塞进雨水怀里:“抱着,暖暖手。”
雨水抱着暖烘烘的热水袋,小口吃着香喷喷的饺子。
窗户上贴着稚拙的“福”字,收音机里的相声断断续续,窗外时远时近的爆竹声噼啪作响。
这便是他们相依为命、简朴却踏实的年。
何雨柱也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放入口中。
肉馅的丰腴、面皮的麦香在口中交织。
他抬头望向窗外。深邃的夜色被各家灯火切割成碎片。
大院的喧嚣裹挟着生活的万千滋味扑面而来。
然而此刻,
他碗里有香喷喷的饺子,
臂弯里有妹妹温暖的笑靥,
心底有那份风雪中送抵并被郑重接收的心意。
这就是他这个十九岁的当家人,为小家奋力搭建起的港湾。
明年,必定能更好!
(第西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