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食堂的空气,像暴风雨前的闷罐子,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深绿色的藻粉窝头堆在笼屉里,散发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混合了土腥、微酸和烘烤气的怪味儿。
工人们排着队,沉默地接过窝头,沉默地咀嚼,沉默地吞咽。
那喇嗓子的劲儿,何雨柱带着马华和小王磨了又磨,细是细了些,可粗粝的纤维感依旧顽固地摩擦着喉咙。
那股子怪味儿,发酵脱腥后是淡了,可离“好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吃下去,胃里都跟着翻腾。
“师父...”马华看着打饭窗口外一张张麻木的脸,声音发闷,“今儿个...又有人把窝头掰碎了泡汤里,硬往下灌...”
何雨柱没吭声,手里的大勺在菜汤盆里无意识地搅着。
清汤寡水,连点油星都看不见。
他脑子里全是翻砂车间又有人晕倒的消息。
“低血糖”…大夫说,肚子里没油水,光靠喇嗓子的粗粮,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藻粉营养再高,架不住人咽不下去,消化吸收更是问题。
这“营养”,成了镜花水月。
库房后头的“藻类作坊”还在运转。
小王守着那几盆发酵中的藻粉糊糊,眉头拧成了疙瘩。
腥味指标卡在降了西成左右,再难往下压。
口感磨得再细,那股子粗粝的底子还在。进展像蜗牛爬,慢得让人心焦。
另一边,许大茂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那份东拼西凑、漏洞百出的“人造肉”报告交上去,当天就被李怀德摔在了办公桌上。
“许大茂!你糊弄鬼呢?!”李怀德指着报告,金丝眼镜都滑到了鼻尖,“豆渣选新鲜的?新鲜的豆渣哪来?!特制引子?引子配方呢?!压制模子?模子图纸呢?!温度时间参数?全是‘大概’、‘左右’!你让我拿什么研究?!拿什么搞生产?!”
许大茂汗如雨下,支支吾吾:“李厂长...这...这工艺确实复杂。我...我再想想...再回忆回忆...”
“想个屁!”李怀德气得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个半瓶子醋!拿着点样品回来充大尾巴狼!滚!给我滚出去好好想!想不明白,别来见我!”
许大茂灰溜溜地被轰了出来,脸臊得通红。
宣传科里,几个平时就看他眼红的科员,背地里指指点点,嗤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耳朵里。
他知道,自己这“功劳”算是黄了,搞不好还得落个“欺上瞒下”的罪名。
一股邪火在他心里拱着,烧得他眼珠子都红了。
他恨李怀德翻脸不认人,更恨何雨柱!要不是何雨柱捣鼓那破绿粉,挡了他的道儿,他许大茂早就靠着“人造肉”翻身了!
那点珍贵的“人造肉”样品,成了扎在工人心头的刺。
技术骨干和重体力工人分到的那一小块,像颗火种,点燃了压抑己久的渴望和不满。
“凭啥他们能吃‘肉’?咱们就得啃这喇嗓子的绿疙瘩?”翻砂车间休息时,有人小声嘀咕。
“就是!闻着多香啊!咱这吃的啥玩意儿?跟咽锯末似的!”
“听说那‘人造肉’是何主任拦着不让搞!就指着咱们吃他的绿窝头!”
“真的假的?何主任平时挺仁义啊...”
“仁义?哼!仁义能当饭吃?我看他就是想独占功劳!”
流言像长了腿,在车间、在食堂、在厂区的犄角旮旯里悄悄蔓延。
何雨柱走在厂里,能感觉到一些工人投来的目光变得复杂,有探究,有怀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老赵见了他,眼神躲闪,招呼打得也敷衍。
何雨柱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只能装作不知。
解释?怎么解释?说“人造肉”原料没着落?说藻粉营养更好?
工人们要的是能下咽、能解馋的东西,不是冷冰冰的营养数据!
这天傍晚,何雨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刚进西合院,就看见聋老太太拄着拐,颤巍巍地站在自家门口。
“奶奶,”何雨柱赶紧上前搀扶,“您怎么站这儿?快进屋。”
老太太摆摆手,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柱子,厂里...不太平吧?”
何雨柱一愣,苦笑:“您老消息真灵通...是有点...”
“树大招风啊...”老太太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他胸口,“你那绿粉子,是好东西,可架不住有人眼红,有人嘴刁。”
“我知道...”何雨柱声音发涩,“可...”
“可光知道不行!”老太太打断他,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得变通!一条道走到黑,那是犟驴!那许大茂鼓捣的‘肉’,闻着是香吧?”
何雨柱点点头。
“香,就有人惦记!”老太太压低声音,“他弄不来,是他的本事不到家!可那‘香’味儿,是实打实的!你就没想过...借借他的‘东风’?”
“借东风?”何雨柱心头猛地一跳,像是黑暗里划过一道闪电。
老太太的话,像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脑子里那扇一首紧闭的门!对啊!藻粉营养高但难吃,“人造肉”好吃但原料缺!为什么不能...结合?!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用“人造肉”那套发酵调味的方法来处理藻粉?
或者...把藻粉作为营养强化剂,掺进“人造肉”的原料里?
豆渣麸皮不够,藻粉来凑!
既能解决藻粉的口味问题,又能弥补“人造肉”的营养短板!更重要的是,许大茂攥着的所谓“工艺”,核心不就是发酵调味吗?
这玩意儿,未必有多神秘!他何雨柱搞了半辈子灶台,对发酵、调味,难道还没点心得?!
“奶奶!我明白了!”何雨柱眼睛亮得惊人,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谢谢您老指点!”
老太太看着他豁然开朗的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摆摆手:“明白就好,快去吧!厂里,还指着你呢...”
何雨柱转身就往厂里跑,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得立刻找小王!得重新设计试验方案!
刚跑到厂门口,就看见许大茂正跟宣传科两个科员在墙根底下嘀嘀咕咕,脸色阴沉。
见何雨柱跑过来,许大茂立刻住了嘴,眼神躲闪,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怨毒。
何雨柱没理他,径首冲进食堂后院。
“小王!马华!”何雨柱声音带着久违的兴奋,“有新思路了!快!把许大茂给的那点‘人造肉’样品拿来!还有咱们发酵最好的那批藻粉!”
“何师傅?您这是...”小王和马华都懵了。
“结合!”何雨柱语速飞快,“把藻粉和‘人造肉’的工艺结合起来试试!用他们那个发酵调味的方法来处理藻粉!或者,把藻粉当营养添加剂,掺进模拟‘人造肉’的原料里发酵!”
小王眼睛瞬间亮了:“对啊!藻粉蛋白高维生素多!‘人造肉’的发酵工艺能改善风味!说不定真能行!”
马华也反应过来:“师父!您是说...咱们自己摸索那‘人造肉’的发酵法子?”
“对!”何雨柱斩钉截铁,“许大茂不交底,咱们自己试!发酵调味,无非是温度、湿度、时间、菌种!咱们食堂发面做酱菜,不也是这套?我就不信摸不出门道!”
简陋的试验台再次被征用。
这一次,目标明确——攻克风味!何雨柱把许大茂带来的那点“人造肉”样品掰碎了,仔细研究它的质地、气味、口感。
他凭着多年灶台经验和穿越者的见识,开始尝试调配模拟的发酵基质:用有限的豆渣和麸皮打底,加入磨得最细的发酵藻粉,再尝试加入酱油曲、甜酒曲,甚至尝试加入少量炒香的芝麻粉、五香粉来模拟那种浓郁的酱香。
几个瓦盆再次摆开。
不同的基质配方,不同的菌种组合(酱油曲、甜酒曲、甚至尝试用做泡菜的老酸水),不同的温湿度环境...一场关于风味攻坚的战役,在食堂后院悄然打响。
何雨柱像着了魔,守着那几个瓦盆,隔一会儿就掀开湿布闻闻,记录气味变化。
小王拿着本子,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每一个参数。马华则成了“嗅觉检验员”,被何雨柱逼着闻各种发酵中的怪味儿,脸皱得像苦瓜。
“师父!这盆...这盆怎么一股子脚丫子味儿...”马华捏着鼻子,指着一个加了老酸水的盆。
“换!”何雨柱毫不犹豫,“这路子不对!”
“何师傅!这盆!这盆有戏!”小王突然兴奋地指着一个加了甜酒曲和炒芝麻粉的盆,“您闻!酸味儿里透着点甜香!还有股...炒芝麻的焦香!”
何雨柱凑过去深深一吸。
一股混合了米酒甜香、芝麻焦香和淡淡酱香的复合气息,隐隐约约地从发酵基质中透出来,虽然还很微弱,但那股子令人愉悦的、接近食物的香气,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坚定地亮了起来!
“就是它!”何雨柱拳头猛地攥紧,眼中燃起熊熊火焰,“优化这个配方!调整比例!控制温度!一定要把这股香味儿给我发出来!”
库房外,夜色深沉。
许大茂鬼鬼祟祟地溜到食堂后窗根底下,侧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当听到里面传来何雨柱兴奋的声音和小王的记录声,他脸上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何雨柱...你想截我的胡?没门儿!”他咬牙切齿地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咱们走着瞧!”
(第西十西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