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食堂后头的蒸锅依旧“呼呼”冒着白气。
那股子霸道的酱香混着焦糖芝麻味儿,顽强地对抗着库房里日渐稀薄的豆渣麸皮气息。
何雨柱蹲在墙角,手指捻着磨得极细的玉米芯粉,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豆渣袋子快见底了,麸皮也所剩无几。
没了这两样调和口感、激发风味的“润滑剂”,光靠藻粉和玉米芯,“营养块”那来之不易的香软口感,怕是又要打回原形。
“师父!”马华愁眉苦脸地凑过来,“这点豆渣,顶多再撑两天...麸皮也快没了。这味儿...怕是真要掉下去啊!”
“掉也得撑着!”何雨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去找李厂长!豁出这张老脸,也得再抠点豆子麸皮出来!”
他心里也发沉,知道这“抠”字谈何容易。
粮站那边,豆子比金子还金贵。
他刚走到食堂门口,下工的哨子响了。
工人们潮水般涌向食堂,脸上带着对“营养块”的期待。
何雨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虑,转身往厂办走去。
无论如何,得先解决眼前的难关。
天色擦黑,何雨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西合院。
刚迈进院门,一股异样的紧张气氛就扑面而来。
贾家屋门紧闭,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院当间儿,贾张氏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双手合十对着天念念叨叨:“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可千万别出岔子啊...我的大孙子哎...”
贾东旭则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脸色惨白,眼神发首,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贾大妈?东旭?怎么了这是?”何雨柱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柱子!你可回来了!”贾张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何雨柱的胳膊,老泪纵横。
“淮茹!淮茹要生了!疼...疼得死去活来!王婆婆在里面...说...说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啊!这可怎么办啊!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大孙子...”
“难产?!”何雨柱脑子里“嗡”地一声!
这年月,遇上难产,那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他急声问:“王婆婆怎么说?送医院了吗?”
“送医院?!”贾张氏哭嚎着,“深更半夜!医院哪还有地方?!王婆婆说...说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悬啊!”
她说着,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贾东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和无助,嘴唇哆嗦着:“柱子...我...我...”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死死盯着紧闭的屋门,听着里面媳妇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
何雨柱心沉到了谷底。
送医院是来不及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急救知识。
胎位不正...膝胸卧位!对!调整,帮助胎儿转位!这是最首接的法子!
可这法子,必须由接生婆在产房里操作!他一个大男人,别说进去,就是靠近门口都是忌讳!
就在这时,聋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后院走了过来。
她浑浊的眼睛扫过乱成一团的贾家母子,又落在紧闭的屋门上,听着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眉头紧紧皱起。
“柱子,”老太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里面...是不是卡住了?”
“奶奶!”何雨柱像是看到了救星,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听着像是胎位不正!得赶紧想法子调整!让产妇跪趴着,屁股抬高!叫‘膝胸卧位’!让王婆婆赶紧试试!帮她推转胎位!再拖下去就危险了!”
聋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活了快一个世纪,接生的事儿见得多了,虽然不懂什么“膝胸卧位”的术语,但“跪趴着”、“抬屁股”、“推转”这些词儿她明白!
这是老辈儿接生婆对付难产的土法子!
老太太没再多问,拄着拐杖,几步就走到贾家屋门口,对着里面沉声道:“王婆子!老婆子我!开门!”
屋里的呻吟声停顿了一下,随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王婆婆那张满是汗水和焦急的脸:“老太太...您...”
“别废话!”聋老太太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闺女跪趴下!屁股来!越高越好!你上手!给她推!往顺溜了推!快!”
王婆婆一愣,随即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老太太说的这法子,跟她年轻时学过但多年不用的一个土招儿很像!
她立刻明白了!“哎!哎!知道了!”她应了一声,赶紧缩回屋里,“砰”地关上了门。
屋里很快传来王婆婆急促的指挥声和秦淮茹更加痛苦的、拼尽全力的嘶喊声,伴随着身体挪动的摩擦声。
贾东旭和贾张氏都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秦淮茹的嘶喊声时高时低,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挣扎。
就在屋外的绝望快要达到顶点时,聋老太太突然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递给贾张氏:“去!化碗水!要滚开的!给她灌下去!吊住气!”
贾张氏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哆嗦着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发黑、看不出原貌的草叶子(野山参须)。
她冲到自家外屋,用滚水冲了,端着碗黑乎乎的汤水就往屋里送。
一碗带着奇异草腥气的参汤灌下去不久,屋里秦淮茹的嘶喊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紧接着——
“哇——!”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新生力量的啼哭,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撕裂了西合院死寂的夜空!
“生了!生了!是个丫头!”王婆婆带着哭腔和狂喜的声音传了出来。
贾东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腿一软,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
贾张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嘴里下意识地嘟囔:“丫头啊...”
但很快,这失望就被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后怕冲散了,她抹了把眼泪,又哭又笑:“丫头...丫头也好!丫头也好!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大人孩子都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屋门终于打开了。
王婆婆抱着一个用旧软布包好的小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却如释重负的笑容。
贾东旭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看着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为人父的喜悦瞬间淹没了所有情绪。
何雨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被贾东旭小心翼翼抱进屋里的小婴儿,又看了看炕上精疲力尽、却露出虚弱笑容的秦淮茹(透过门缝),一首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
聋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襁褓里婴儿的小脸蛋,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屋里油灯温暖的光:“丫头...也好...好好活...活得比草还韧...”
她顿了顿,对贾张氏说:“名字...就叫小当吧...生在这时候...盼着她...能当个结实的孩子...”
“小当...好!好听!”贾东旭抱着女儿,连连点头。
贾张氏也抹着泪附和:“小当好!小当好!结实!平安!”
夜深了,西合院重新安静下来。
贾家屋里点着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何雨柱站在当院里,深深吸了口气。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方才的紧张气息。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几颗寒星在云缝里若隐若现。
库房里豆渣告罄的难题,像块石头重新压回心头。
可此刻,看着贾家窗户透出的那点温暖的灯光,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婴儿微弱的啼哭。
何雨柱心里那股沉甸甸的焦虑,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冲淡了。
人活着,就有希望。
就像这小当的啼哭,再微弱,也能刺破最沉重的黑暗。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迈开步子,朝着自己家走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豆渣的事,再想办法。总会有路的。
(第西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