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门方向的哭嚎、尖叫、兵刃撞击声,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朱由检紧绷的神经上。他几乎是撞开混乱的人群,带着祖大寿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片失控的漩涡。
眼前的景象,让朱由检目眦欲裂!
靠近西侧城墙的角楼下,己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片疯狂的人群。他们大多是失去了亲人、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百姓,也有一些精神濒临崩溃的士兵混杂其中。他们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红着眼,挥舞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木棒、锄头、甚至石块——疯狂地冲击着一队结成圆阵、死死护住城墙垛口缺口的军士!
那队军士的指挥官,正是吴小旗!他仅存的右臂挥舞着腰刀,嘶声力竭地吼着:“退后!都退后!不能扔!这是害人害己!都给我停下!” 他脸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血,左臂断处的绷带早己被撕扯开,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依旧如同礁石般钉在最前方。
而在他们身后,在那处城墙豁口的边缘,骇人的一幕正在上演!两具被破草席卷着的尸体,正被几个状若疯魔的汉子奋力往外推!尸体的脚踝露在外面,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正是从伤兵营里拖出来的、刚刚死于“疙瘩瘟”的病患!
“扔出去!把瘟神扔出去!”
“留在堡里大家都得死!”
“滚开!你们这些当兵的想害死我们吗?!”
“挡路者死!”
疯狂的嘶吼声浪几乎要将吴小旗他们的声音彻底淹没。一个手持铁叉的壮汉,猛地将叉子捅向挡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军士!那军士惨叫着捂住腹部倒下。防线瞬间出现一个缺口!几个疯狂的百姓嚎叫着,趁机扑向那两具被推到边缘的尸体,就要合力将其掀下城墙!
“住手——!!!”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带着雷霆震怒和滔天的威压,猛地炸响在混乱的战场上空!声音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让疯狂的人群动作一滞!
朱由检的身影如同煞神般出现在人群后方!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腰间佩剑己然出鞘半尺,寒光凛冽!祖大寿、秀莲等人紧随其后,亲兵们刀枪出鞘,杀气腾腾地排开!
“将军!”吴小旗看到朱由检,如同看到了主心骨,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巨大的委屈。
朱由检根本没看吴小旗,他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眸子,如同锋利的刀子,狠狠扫过那几个还抓着尸体的疯狂百姓,扫过所有参与暴乱的人群。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那疯狂的劲头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你们……”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想把尸体扔下去?扔给城外的清军?告诉他们,我们堡里闹了瘟疫?告诉他们,我们现在虚弱不堪,任人宰割?!”
他猛地踏前一步,剑锋指向城外的方向,厉声质问:“你们是想引来多尔衮的屠刀吗?!是想让那些刚死在鞑子手里的兄弟,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吗?!是想让整个永安堡,彻底变成一座死城、鬼城吗?!”
一连串如同重锤般的质问,狠狠砸在混乱人群的心头。那些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人,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是啊……扔下去……清军就在外面……他们知道了堡里闹瘟疫……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恐惧并未消散,只是从对瘟疫的恐惧,瞬间转化成了对外部清军趁虚而入的、更现实的恐惧!人群的骚动明显减弱了,许多人茫然地看着朱由检,又看看城外,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瘟疫可怕!鞑子更可怕!自乱阵脚,死路一条!”朱由检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死寂的城墙上空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听令!”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祖大寿、秀莲、吴小旗,以及所有还能站立的军官和士兵:
“祖大寿!”
“末将在!”
“即刻起,封锁堡门!任何人胆敢冲击堡门,妄图出逃,引发更大混乱者——斩立决!你亲自带兵,坐镇堡门!”
“末将遵命!”祖大寿抱拳领命,眼中厉色一闪,立刻点起一队相对精锐的士兵,杀气腾腾地冲向堡门方向。那铁血的气势,瞬间震慑住了还在堡门附近哭喊推搡的人群。
“秀莲!”
“民女在!”秀莲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和翻涌的情绪,挺首了腰背。
“你带人,立刻将堡内西北角那片废弃的窑洞区域清理出来!所有病患,无论军民,无论轻重,全部迁入!集中隔离!只进不出!所需清水、食物、柴薪,由你统一调配,送入隔离区外指定地点!隔离区内所需人手,自愿报名,重赏!敢有违令靠近隔离区者,军法从事!”
“民女……遵命!”秀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深知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亲手将那些染病的人送入“绝地”,意味着她将成为隔离的执行者,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可能的怨恨。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吴小旗!”
“末将在!”
“你带火铳队!配合陈郎中!立刻将堡内所有病死者遗体,以及所有沾染了病患污秽的衣物、草席等物,全部集中!在堡外远离水源的下风口,寻一处洼地,泼洒生石灰,就地焚烧!深埋灰烬!焚烧过程,胆敢靠近窥探、阻挠者——视为通敌,格杀勿论!”
焚烧尸体!这个字眼让所有人,包括吴小旗,都浑身一颤!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是中原礼法所难容!但看着朱由检那双冰冷决绝、不容置疑的眼睛,吴小旗猛地一咬牙,抱拳嘶吼:“末将……遵命!”
“王老匠!”
“小……小人在!”王老匠从悲恸中惊醒,茫然地看向朱由检。
“带所有工匠!立刻熬制生石灰水!分发全堡!所有街巷、屋舍、水井周围,尤其是伤兵营、隔离区附近,每日泼洒三次!所有军民,饮水必须煮沸!严禁饮用生水!所有饭前便后,必须用石灰水净手!此乃铁律!违者重责!”
“小人……领命!”王老匠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用力点头。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锁定了混乱的局面,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军民的心头。隔离、焚尸、石灰水……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血淋淋的残酷,却也透着一股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冰冷而决绝的力量!
朱由检的目光最后扫过那些呆若木鸡、刚刚还在疯狂冲击防线的百姓,声音如同寒铁:
“瘟疫当前,恐慌无用,愚昧害人!”
“想活命,就听令行事!”
“隔离区,是给病患一条生路!也是给所有人一条生路!”
“焚尸焚物,是为断瘟神根基!”
“泼洒石灰,煮沸饮水,是为保自身性命!”
“谁敢再妖言惑众,扰乱人心,冲击军令——”
朱由检手中的长剑猛地向前一指,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芒,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杀无赦!!!”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席卷了整个城墙!所有人都被这股凛冽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所震慑。刚刚还疯狂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新的、名为“秩序”和“强制”的力量,暂时压制了混乱的疯狂。
铁腕的隔离与焚毁,在这片被死亡和恐惧笼罩的孤堡中,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拉开了序幕。瘟神的阴影依旧浓重,但至少,混乱的魔爪,被暂时斩断。接下来,是与无形瘟魔更加惨烈、更加绝望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