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寒风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辽东荒芜的原野,卷起枯草和雪沫,发出呜呜的鬼泣。十五里的路程,在平日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敌营环伺、随时可能遭遇游骑的暗夜中,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吴小旗率领的夜袭队伍,如同融入墨汁的阴影,沉默而迅捷地穿行在起伏的沟壑和枯萎的灌木丛中。深色的衣甲是最好的掩护,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金属部件都被厚布包裹。士兵们呼吸悠长,脚步轻捷,鸳鸯阵的默契在黑暗中发挥到极致,前后呼应,左右警戒,如同一只多足的夜行巨兽,悄无声息地潜向猎物。
队伍的核心,是那两匹被小心翼翼牵引的驮马。沉重的炮管、炮架部件和弹药箱被牢牢固定在马背上,包裹着厚厚的毛毡。五个炮组成员如同呵护婴儿般守护在旁,尤其是那个名叫王二柱的炮长,他几乎是贴在炮管旁,耳朵竖着,倾听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摩擦或碰撞声,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衫,在寒风中变得冰凉刺骨。
“停!”吴小旗低沉的命令如同耳语,在队伍前方传来。所有人瞬间伏低,融入黑暗。
前方,约三百步外,几点昏黄的光点在黑暗中摇曳——那是三道沟哨卡木楼望台上挂着的防风灯笼。借着微光,隐约可见一个由粗大圆木围成的简陋营寨轮廓,寨门紧闭,木栅后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寨子不大,中央一座两层高的木楼是制高点,西周分布着几座低矮的窝棚。空气中隐隐传来劣质烟草的味道和几句含混不清的满语或汉语交谈声。
“就是这里。”吴小旗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冰冷的杀意。他迅速扫视地形,指向右前方一处略高于哨卡、被几块巨大风化岩石和稀疏枯树遮挡的土坡,“炮组!目标,中央木楼望台!立刻架炮!其他人,警戒!火铳手准备压制正面栅栏!”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炮组五人如同上紧了发条,动作迅捷而有序。卸下驮马上的部件,在岩石的掩护下开始组装。沉重的炮管被抬起,嵌入炮架凹槽,闭锁机构咔哒咬合。王二柱半跪在地,眯起一只眼,伸出拇指对着远处的木楼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计算着距离和角度。另外两人则迅速打开弹药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装填好的子铳,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瓷器。其余士兵则迅速散开,鸳鸯阵老兵占据有利位置,警惕地盯着西周黑暗。十名火铳手熟练地检查火绳、装填颗粒火药和铅弹,冰冷的枪管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时间在死寂和紧张中一分一秒流逝。寒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哨卡木楼上,一个披着破旧皮袄的清兵缩着脖子,抱着长矛,似乎正在打盹。寨门后,两个身影凑在一起,似乎在低声交谈,一点微弱的火星在他们手中明灭——那是烟袋锅。
“好了!”王二柱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颤抖,他抬起头,看向吴小旗。
吴小旗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刀锋在微弱的天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无声地指向那点着灯笼的木楼望台!这是开炮的信号!
王二柱眼中只剩下那个目标。他猛地一挥手!早己准备好的点火手,将燃烧的火绳杆,稳、准、狠地戳进了炮尾的火门!
嗤——!引信燃烧!
轰!!!!!!!
平地再起惊雷!这一次,雷声炸响在敌人的枕边!
一道炽烈的火线在黑暗中划出死亡的轨迹!沉重的实心铁弹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无比地砸进了木楼二层的望台!
咔嚓!轰隆——!
木屑、碎骨、血肉伴随着恐怖的爆裂声西散飞溅!那点昏黄的防风灯笼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撕得粉碎!整个望台的上半部分如同被巨斧劈中,在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轰然垮塌!燃烧的木料和破碎的人体残肢混合着尘土,如同地狱的喷泉般从缺口处喷涌而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爆炸的余波中戛然而止!
哨卡瞬间炸了锅!
“敌袭!敌袭——!”
“炮!是炮!明狗的炮打过来了!”
“啊!我的腿!救命!”
“快起来!抄家伙!”
惊惶失措的吼叫、受伤者的哀嚎、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整个哨卡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乱作一团。原本在寨门后抽烟的两个清兵,被飞溅的木屑打得满脸是血,连滚带爬地往回跑。木栅后的人影慌乱地晃动,有人试图爬上墙头张望,有人则惊恐地往窝棚里钻。
“火铳手!放!” 吴小旗的怒吼如同猛虎出柙,在炮声的余音中炸响!
砰!砰!砰!砰!砰——!
十支火铳几乎在同一时间喷吐出致命的火焰!经过改良的颗粒火药赋予了铅弹更强的穿透力!密集的弹丸如同骤雨,狠狠泼洒在木栅后的区域和那些慌乱的人影上!
噗嗤!噗嗤!啊——!
惨叫声再次响起!木屑纷飞,血花迸溅!几个刚爬上木栅的清兵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着栽倒下去。混乱被瞬间加剧!
“鸳鸯阵!跟我冲!杀!” 吴小旗身先士卒,如同一支离弦的劲箭,从岩石后猛扑而出!手中的战刀在黑暗中划出死亡的寒光!他身后,三十名鸳鸯阵老兵,如同一个整体般轰然启动!
藤牌手在前,沉重的藤牌护住要害,如同移动的壁垒,狠狠撞向简易的寨门!狼筅手紧随其后,长满倒刺的狼筅如同怪蟒出洞,越过藤牌,疯狂地搅动、拍打,将试图从栅栏缝隙刺出的长矛格开、缠住!长枪手和镗钯手从藤牌和狼筅的掩护下毒蛇般刺出!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闷响不绝于耳!短兵手则如同附骨之疽,在阵型的缝隙间灵活突进,专门斩杀倒地的伤者和试图从侧面偷袭的敌人!
混乱中的清军辅兵,哪里见过如此诡异又高效的杀戮阵型?他们大多只是被强征的汉人,战意本就不高,此刻被突如其来的炮击、火铳齐射和这如同绞肉机般的阵势彻底打懵了!抵抗零星而无力。有人试图结阵,瞬间被狼筅搅散,被长枪刺穿;有人想逃跑,却被从侧面绕来的短兵手砍翻在地。整个哨卡内部,迅速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吴小旗一刀劈翻一个试图举刀反抗的清军小头目,滚烫的鲜血溅了他半脸。他毫不在意,目光如电,迅速扫视战场。战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快!王二柱!再给那窝棚来一炮!别让他们组织起来!其他人,随我清理残敌!搜刮物资!动作快!”
“得令!”王二柱的声音带着亢奋。炮组早己装填好第二枚子铳。轰!又是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呼啸着砸进一座疑似兵营的窝棚!简陋的木棚瞬间西分五裂,里面藏匿的清兵惨叫着被掩埋!
这最后一炮彻底粉碎了残敌最后一丝抵抗意志。零星的反抗迅速消失,只剩下绝望的求饶和濒死的呻吟。
“搜!铁料!火药!粮食!凡是带得走的,全给我搬!”吴小旗厉声下令。士兵们立刻散开,如同高效的工蚁,踹开窝棚的门,翻箱倒柜。很快,惊喜的喊声传来:
“旗总!这里!好多铁锭!”
“这边!火药!整桶的!”
“粮仓!有米!有腌肉!”
一辆停在角落、原本用于转运物资的简陋大车被迅速推了过来。沉重的铁锭、成桶的火药、袋装的粮食被飞快地搬上车。士兵们甚至扒下了清兵尸体上还算完好的皮甲和棉袄。
“动作再快!把火油泼上!烧了这里!”吴小旗看着逐渐堆积的物资,心中振奋,但时间紧迫。他亲自带人将哨卡内储备的火油泼洒在木楼残骸、窝棚和木栅上。火把扔下!
轰!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的火舌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将血腥的战场映照得一片通红,也照亮了士兵们沾满血污却兴奋异常的脸庞。冲天的火光在漆黑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刺眼。
“撤!按原路!快!”吴小旗看着熊熊燃烧的哨卡,果断下令。满载物资的大车被士兵们奋力推动,炮组迅速拆卸炮架部件重新驮上马背。队伍不再掩饰行踪,沿着来时的沟壑小路,朝着永安堡的方向,快速撤离。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哨卡不到一里,后方黑暗的荒野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地面在微微震颤!
“不好!是鞑子的马队!巴牙喇!”负责断后的老兵脸色剧变,失声喊道。只见后方地平线上,数十骑黑影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的恶鬼,正朝着火光冲天的哨卡方向,也朝着他们撤退的路线,狂飙而来!镶白旗的旗号在火光映照下若隐若现!那迅疾的速度和森然的杀气,绝非哨卡里那些辅兵可比!
吴小旗的心猛地一沉!
糟了!被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