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筱婷和图南的姓氏事儿理顺了,英才学堂这期补习班也快结束了。
离结班测验就剩几天,庄超英带着老师们忙着出卷子、刻蜡板,天天熬到后半夜。
黄玲还特地跟厂里请了几天假,专门在食堂给大伙儿做宵夜,炸油饼、熬小米粥,香得满院子都能闻见。
“庄老师,你可真是好福气,”教高一物理的张老师咬着油饼笑,“玲姐这手艺,比国营饭店的还强!”
庄超英给黄玲递了杯凉白开,得意地说:“那是!严格说起来,不是我娶的她,是她‘娶’的我——当初我这穷小子,可多亏了她帮衬。”
老师们想起街坊间传的“入赘”笑话,都跟着笑起来。
李教授推了推眼镜:“不管谁娶谁,这日子过得踏实,比啥都强。”
七月十七号考完试,庄超英带着老师们熬了两天,把卷子都改了出来。
结业仪式定在二十号,跟开学时一样,请了师范学院的系主任、教育局的领导,还有不少学生家长,把学堂的大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仪式一开始,先让领导们说话。
系主任站在戏台子上,手里捏着张纸条:“英才学堂办得不错,西十天时间,学生进步看得见,值得表扬!”
没多啰嗦,三两句就下来了。
教育局的领导也简单讲了几句,无非是“继续努力”“好好办学”,几位领导前后加起来没超过十分钟,底下家长们都悄悄点头:“这些领导实在,不耽误功夫。”
接下来该发奖了。
黄玲和宋莹抱着一摞红本本和零钱,站在戏台口喊名字。
“初一班,最佳进步奖:王小虎、刘小花、张建军!”黄玲扯着嗓子喊。
三个孩子跑上台,每人领了个红本本和五块钱,王小虎的娘在底下使劲拍手:“我家虎子以前考倒数,现在居然得奖了!”
“初二班,最佳勤奋奖:李梅、赵刚……”宋莹接着喊。
领完奖的孩子举着钱给家长看,有个小姑娘攥着五块钱,脆生生地说:“妈,这钱给你买酱油!”引得周围人都笑了。
轮到优秀奖,庄超英站在旁边解释:“这奖给考得好的,八块钱!”
领高一优秀奖的男生刚下台,他爹就拽着他问:“这钱留着给你买新钢笔,中不?”
男生使劲点头:“好!还得谢谢庄老师天天给我讲题!”
竞赛班发奖时更热闹。
周明远喊着名字:“最佳创新奖:马晓东!”
一个瘦小子跑上台,接过十块钱,挠着头说:“我就瞎琢磨了几道题,没想到还能得奖。”
李教授在旁笑着说:“琢磨就是本事,以后接着琢磨!”
发完一二三等奖,领特等奖的五个孩子手里攥着三十块钱,站在台上首乐。
戴草帽的汉子在底下踮着脚喊:“柱子!把钱收好,回家给你买本奥数书!”
然后是老师代表说话。
教初一数学的王老师拿着张纸,说:“我教的这三十多个孩子,有的刚来时连分数加减法都不会,现在能做应用题了,不是我教得多好,是孩子们肯学——家长们放心,开学咱还这么教!”
底下家长们使劲鼓掌,有个大妈喊:“王老师,下学期还来不?俺家丫头就喜欢上你的课!”
王老师笑着点头:“来!只要学堂要我,我就来!”
结业仪式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去,庄超英正蹲在院里给孩子们分竞赛班的习题册,教育局的老张骑着自行车颠颠儿来了,车后座的绿皮包磨得发亮。
“超英,说个事,”老张抹了把汗,从包里掏出张纸,“今年奥数比赛不办了,省里说要改章程,那开学前的培训班,也先停了吧。”
庄超英手里的册子掉了一本:“说停就停了?孩子们这阵子天天啃难题……”
黄玲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那家长们问起来咋说?昨儿还有人来问,要不要给孩子多备几支铅笔。”
“我挨家去说,”庄超英捡起册子,“就说学到的本事丢不了,开学上数学课准能用。”
正说着,黄端着一只茶杯从屋里出来:“超英,阿玲,回院子收拾收拾,咱回常州待几天!离开学还有阵子,带孩子们回祖宅认认门。”
黄玲眼睛一亮:“回常州?我姐前儿还打电话,说老宅院里的石榴红了呢!”
黄母牵着筱婷的手笑:“是啊,让孩子们见见咱们老家的亲戚,认认祖宗牌位,别忘本。”
庄超英拍了拍手上的灰:“行!刚好让孩子们松快松快。”
坐了一上午的火车,出站时刚好中午
黄父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拐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巷子口的石牌上刻着“黄氏街”三个斑驳的大字。
“咱黄家祖辈就住这儿,”黄父指着两侧的青砖瓦房,“筱婷,图南,你太爷爷那会儿,这条街上半数人家都姓黄,逢年过节凑在一块儿祭祖,热闹着呢。”
刚走到巷口第二家,朱漆大门“吱呀”开了,一个梳着圆髻的老太太探出头,看见黄父就笑:“是阿荣啊!可算回来了,你姐昨儿还来问呢。”
“三婶,”黄父赶紧迎上去,“这是超英,我女婿,这俩是图南、筱婷。”
老太太拉着筱婷的手往院里带,院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快进来坐,家里刚蒸了糯米糕。”
正屋里己经坐了好几个人,二伯爷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见他们进来就首起身:“超英也来了?听说你在外地办了学堂,厉害啊!”
庄超英刚要答话,旁边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就凑过来,脆生生的问道:“图南哥,你会做奥数题吗?我爸总说常州的孩子不如外地的灵光。”
“会一点,”图南从包里掏出习题册,“我给你讲讲?”
两个孩子凑在八仙桌旁嘀嘀咕咕,黄玲和三婶娘在厨房忙活,蒸汽裹着糯米香飘满院子。
第二天一早,黄父领着众人去街道尽头的祠堂。
祠堂不大,里头供着黄氏祖宗的牌位,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
黄父点了三炷香递给庄超英:“你也拜拜,入了黄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庄超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图南和筱婷学着大人的样子,捧着小香炉认认真真地鞠躬。
从祠堂出来,街坊们都站在门口打招呼。
开杂货铺的黄叔往孩子们兜里塞糖:“图南、筱婷,以后常回来,这条街永远是你们的根。”
修鞋的老李头也凑过来:“超英,你那学堂要是缺啥木料,跟我说,我让我儿子给你捎去!”
傍晚在街心的老槐树下纳凉,二伯爷给孩子们讲黄氏街的来历:“早年这条街就咱一户黄姓人家,后来你太爷爷收留了逃难的街坊,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做人啊,就得跟这老槐树似的,扎下根了,才能枝繁叶茂。”
图南摸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忽然抬头问:“爷爷,咱英才学堂的院子里也有棵老槐树,是不是跟这棵一样?”
黄父笑着点头:“是啊,树跟人一样,只要用心养,在哪儿都能长得好。”
离别的那天,整条街的人都来送站。
三婶娘给黄玲塞了包石榴籽:“回去种种,就当咱黄氏街的念想跟着你们走了。”
二伯爷拍着庄超英的肩膀:“学堂好好办,以后带学生来常州,我给你们当向导!”
火车开动时,图南和筱婷扒着窗户,看见黄氏街的青石板路渐渐远去,筱婷忽然说:“哥,明年咱还来这儿,我想跟云缨姐姐比做算术题。”
图南使劲点头:“行!到时候我把李教授教的那套解题法子带上,保准让她服!”
黄玲听见了,笑着揉了揉俩孩子的头发:“你们俩啊,到哪儿都不忘比做题。”
庄超英坐在旁边,看着窗外往后退的树影,手里捏着二伯爷塞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常州几个老木匠的地址。
“二伯爷说,要是学堂想打新课桌,可以找这几位,料子好还不贵。”
黄父点点头:“咱黄家的人,就讲究个实在。你办学堂是正经事,街坊们都乐意搭把手。”
火车摇摇晃晃的,筱婷靠在黄母怀里打盹,嘴里还嘟囔着:“云缨姐姐的糯米糕……真甜……”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黄玲从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三婶娘给的石榴籽,红亮亮的像小珠子。“回去就种在学堂院子里,等明年结了果,给孩子们分着吃。”
庄超英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掂量着:“行啊,让孩子们也尝尝黄氏街的味道。”
正说着,图南忽然指着窗外:“快看!那片地里种的是不是玉米?跟咱学堂后面那片一样!”
庄超英探头一看,咧嘴笑了:“还真是。不管是常州还是咱苏州,庄稼都得好好侍弄才能长好,跟养孩子、办学堂一个理儿。”
黄父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看着俩人的笑脸,眼角的皱纹也跟着舒展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