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锣鼓巷古老的青砖灰瓦涂抹成温暖的橘红色。炊烟袅袅,饭菜香混合着煤烟味儿在狭窄的巷弄里飘荡。
张一诺拎着帆布包,踏着青石板,慢悠悠地往西合院走。胃里被扎实的卤煮和鸡肉填满,暖洋洋的,暂时压下了“吃鸡”的代价感,身体和精神都透着一股饱食后的懒散。
刚走到自家黑漆大门的台阶下,隔壁92号那扇同样古旧、却似乎保养得更为精细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月白色的衣角在门缝中一闪。
谢雨辰手持那柄素面油纸伞,缓步走了出来。他似乎正要出门,看到台阶下的张一诺,脚步顿住。
暮光勾勒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素雅长衫纤尘不染。
他目光落在张一诺身上,琉璃般的眼瞳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张兄弟,回来了?”
“谢先生。”张一诺停下脚步,脸上迅速挂起温和无害的笑容,小酒窝浅浅浮现,自然地扬了扬手里鼓囊囊的帆布包
“去潘家园转了转,买了点旧书和……小玩意儿。” 他刻意将包口敞开一点,露出里面几本旧字帖和那块洮河石砚板的边角。
谢雨辰的目光在他脸上和帆布包上轻轻掠过,笑意深了一分,带着一丝邻里间闲聊的温和:“潘家园鱼龙混杂,张兄弟倒是好兴致。”
他的语气里没有探究,只有一丝淡淡的认可,仿佛在说“年轻人有雅趣是好事”。
他并未追问买了什么,话锋自然一转,手中油纸伞微微示意了一下天色,“午后天阴过一阵,张兄弟回来路上没淋着吧?” 这问候更像是对上次赠伞事件的延续,透着邻居间的自然关怀。
张一诺摇摇头,笑容带着少年人的爽朗:“多谢谢先生挂心。下午在琉璃厂时雨不大,后来逛潘家园天就放晴了。”
“那就好。”谢雨辰颔首,琉璃般的眸子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亮,目光温和地落在张一诺脸上,如同看着一个让人舒心的后辈。他温声道:
“刚听朋友提起,广和楼今晚新排了一折《游园惊梦》,水磨腔难得清雅。想着张兄弟刚搬来,或许对这些老玩意儿有兴趣,若是得闲,不妨去看看解闷。”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如同分享一则邻里的趣闻或一个好去处,纯粹出于善意。
说完,便不再停留,对着张一诺微微颔首示意,撑开油纸伞。
那伞面在暮色中划过一道温润的弧线,遮住了他大半身形。
他步履从容,月白长衫的下摆拂过门槛,身影很快消失在锣鼓巷渐浓的暮色与炊烟深处。
张一诺站在原地,看着谢雨辰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意外和思索。
广和楼……《游园惊梦》……这位邻居的邀约来得有些突然,却又显得如此自然随意。
是看到了自己买的字帖,觉得自己可能喜欢这些?还是……单纯作为老北京,给新邻居推荐个消遣的好去处?
谢雨辰的善意像他琉璃般的眼瞳,清澈温润,让人难以生厌,却也让人一时摸不透深浅。
他转身,掏出黄铜钥匙,插入西合院黑漆大门沉重的锁孔。
咔哒。
锁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口格外清晰。
推开厚重的门扉,熟悉的、带着陈旧木质和淡淡尘封气息的院落气息扑面而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越过门楼,斜斜地投射在青石甬道上,也照亮了前院角落里那株晚开的西府海棠。
粉白的花朵在暮光中静静绽放,散发着幽幽的甜香。
张一诺反手关上大门,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将巷子里的烟火人声隔绝在外。
他穿过垂花门,走过静悄悄的中庭。夕阳的金边彻底沉入了屋脊线,暮色西合,院中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
他没有回正房,脚步一转,走向了后院。穿过月洞门,荒草萋萋的后院在暮色中更显空旷寂寥。
那座飞檐翘角的废弃戏楼,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院落的尽头,巨大的阴影几乎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张一诺走到戏台前,仰头望着那被时光剥蚀了彩绘、只剩下灰败底色的飞檐斗拱和空洞洞的台口。
晚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也拂动着戏台两侧残破褪色的帷幕。他静静地站着,帆布包随意放在脚边的荒草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弥漫心头。这偌大的宅院,这废弃的戏台,这暮色西合中的寂静,还有隔壁那位温润如玉、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凡的邻居……这里,就是他要“安稳度日”的新起点?
谢雨辰口中的广和楼,那婉转的水磨腔……又会是什么滋味?是否也曾在这座荒废的戏台上响起过?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意念沉入识海,那块温润的玉籽料、那支坚韧的旧笔筒、那只残留草木生气的青釉小碗……它们的影像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识海平静的水面漾开微澜。
而识海深处,五张形态各异的卡牌虚影,如同沉睡的星辰,黯淡却真实地悬浮着,等待着被唤醒。
一诺站在荒废的戏台下,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暮色中,他的侧影单薄却挺首,像一株新栽的竹,在古老庭院的土壤里,悄然扎下了第一缕根须,静静感受着周遭的一切——包括那来自隔壁的、温和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