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北京城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酸涩。
张一诺没有坐车。他就那样沉默地走着,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回锣鼓巷。
脚下的青石板冰冷坚硬,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空旷的荒野里。
推开西合院沉重的黑漆大门,熟悉的院落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清冷,洒在青石甬道和静默的房檐上,给这偌大的宅院镀上一层银霜,更添寂寥。他反手关上大门,将那点微弱的路灯光彻底隔绝在外。黑暗瞬间包裹了他。
他没有点灯,也没有回正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穿过垂花门,走过空寂的中庭。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那株西府海棠。
白日里娇艳的花朵在月光下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无声无息。
脚步未停,径首走向后院。荒草在脚下发出窸窣的声响。
那座废弃的戏楼巨大的黑影矗立在眼前,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噬着本就稀薄的月光。他走到戏台下,仰起头。空洞的台口对着深蓝的夜空,几颗疏星冷漠地闪烁着。
白天的戏文,杜丽娘的水磨腔,那些汹涌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带着更尖锐的疼痛和更深的无力感。
他缓缓地、无力地靠在冰冷的戏台石基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却无法冷却心底那团燃烧的酸楚和思念。
爸……妈……
李奶奶……
林薇、王小明、赵强……
还有……浩子……
你们……真的忘了我吗?
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这里……真的是我的“家”吗?
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面孔、那些声音驱散,但它们却更加清晰。
他甚至能闻到老妈炖的鸡汤香气,能感觉到老爸塞零钱时粗糙的手掌温度……那些曾经唾手可得的温暖,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就在那汹涌的悲伤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时——
毫无征兆地!
轰隆!
一声闷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响!声音不大,却震得脚下的土地都仿佛颤了一下!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密集、冰冷、毫无缓冲!这雨来得极其诡异,范围更是精准得令人发指——
笼罩着这个小小的西合院!院墙之外,几步之遥的胡同里,月光皎洁,空气干燥!只有他这方寸之地,瞬间被倾盆大雨淹没!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张一诺单薄的长衫和头发,顺着脸颊脖颈流淌。
他愕然抬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漆黑如墨的天空和疯狂砸落的雨线。
轰隆!又是一声闷雷!像是在愤怒地咆哮!
哗啦啦——!
中庭那株在月光下静默的西府海棠,几根枝桠上本己凋零大半的花朵,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违背常理地重新鼓胀、绽放!
粉白的花瓣在暴雨的冲刷中颤抖着舒展开来,散发出比白日更加浓郁的、带着水汽的甜香!雨打残花,本该是凄清,此刻却硬生生被逆转成了反季的怒放!
这霸道又蛮不讲理的“天象”!
一股强烈到不容忽视的、带着浓浓委屈和独占欲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暖流,瞬间冲入张一诺的脑海,将那些悲伤的回忆粗暴地挤开:
“不准想!不准想他们!那些都是老云猫家的!我给你的才是最好的!看看!看看这雨!多及时!看看这花!多好看!都是爸爸给你的!独一无二!这里才是你的家!我才是你爹!听见没有!只准想爸爸!只准想这里!”
意念汹涌澎湃,如同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正跳着脚大声宣告所有权的小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透着一股生怕被比较、被忽视的委屈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