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巷的秋,是无声浸染的。
先是石榴树上几片叶子悄然转黄,紧接着,院墙根下的青苔褪去了曾经鲜亮的色彩,最后,那棵高大的银杏率先开始抖落一身金甲。
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铺满青石甬道,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干燥的、属于这个季节更迭的叹息。
日子在谢雨辰温润无声的浸润中,前行得格外快,也格外的熨帖。
张一诺盘腿坐在谢家书房那张宽大的波斯地毯上,后背懒洋洋地倚着紫檀书架的底座。
午后的暖阳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云麓漫钞》,看得并不专注,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打着旋儿的银杏叶。
几片金黄的叶子被风卷着,粘在糊着素白高丽纸的窗棂上,像几枚天然的剪影。
谢雨辰坐在书案后,正执笔批阅几份琉璃阁的账目。
月白长衫的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神情专注,侧脸在光线下如同精雕的玉石。
笔尖在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院中秋叶落地的沙沙声应和着,构成一种奇异的宁静。
“谢大哥,”张一诺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午后的慵懒,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你这本《云麓漫钞》里,夹的这片银杏叶……是去年秋天的?”
谢雨辰笔尖未停,唇角却己自然勾起温润的笑意,头也未抬:
“眼力不错。去年深秋,院中那棵老银杏落得最盛时,随手夹了一枚。倒是比书签更有意趣。”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聊着最寻常的家常。
张一诺“哦”了一声,指尖拂过书页中那片早己失去水分、却依旧脉络分明的金黄叶片。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几乎半躺在地毯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意伸展,脚上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鞋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地毯繁复的花纹中心。
少年人放松时那种毫无防备的、带着点慵懒随性的姿态,在这方只属于他和谢雨辰的空间里,展露无遗。
谢雨辰偶尔抬眼瞥见他这副模样,琉璃般的眼眸中便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自家幼弟般的纵容笑意,随即又专注于手中的账册。
无需言语的默契,如同呼吸般自然。张一诺知道谢雨辰必定察觉了他身上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血璜凶煞一夜成灰的奇迹……但谢雨辰从不问。
他就像这锣鼓巷深秋的阳光,温煦地包裹着他,给予他一方绝对安宁的栖息之地,将所有的探究与疑惑都沉淀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眼眸深处,只留下纯粹的、兄长般的守护。
这份“温润于无形”,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张一诺心安。
他感受着指尖下书页的粗糙纹理,窗外落叶的细碎声响,以及书房里那份沉静安定的气息,仿佛体内那些翻腾的、难以名状的力量,也在这份宁静中找到了暂时的锚点,蛰伏着,与这秋日的暖阳一同沉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