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蛊

第16章 任主任的“胜利”与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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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稻草人蛊
作者:
宝庆山人有话
本章字数:
4674
更新时间:
2025-07-09

昭东肉联厂的冻库在正月里泛着惨白的光,任秀莲踩着冻硬的猪血块走过分割线,白大褂袖口沾着的霜花簌簌掉落。挂在铁钩上的白条肉晃悠着,在水泥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像极了王浩走后,任晓雅那张日渐消瘦的脸。

“任主任,统计报表送来了。”小张缩在门口,睫毛上挂着冰棱,“晓雅姑娘在学习班……又走神了。”任秀莲捏着报表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页边缘的“批林批孔”红头文件印戳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三天前在职工夜校,看见晓雅把铅笔咬得粉碎,笔尖碎屑落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那是李伟送的书,扉页画着个被红笔圈掉的稻草人。

冻库深处传来吊钩的哐当声,任秀莲望着自己映在冰墙上的影子。影子的嘴角本该扬起“胜利”的弧度——晓雅不再去邮电局了,抽屉里的信笺积了灰,红绳手链被塞进了箱底。可当她昨晚在晓雅枕下摸到那块碎花手帕时,指尖触到的潮湿让她整夜未眠。

“厂长在办公室等您。”小张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蝙蝠。任秀莲扯了扯白大褂领口,那里还留着王浩临走前,故意蹭上的猪油印。穿过办公楼走廊时,她瞥见墙上新刷的标语:“狠批孔孟之道,狠抓生产革命”,红漆下隐约透出去年“工业学大庆”的残迹,像极了她藏在抽屉深处的电报底稿,层层叠叠压着谎言。

赵国梁的搪瓷缸子在办公桌上敲出闷响,茶叶梗漂在水面,映着窗外的积雪。“秀莲啊,”他推过来一封介绍信,信纸边缘盖着凯里县革委会的模糊红章,“托去贵州拉冻肉的车给你问了,畜牧局说没见过叫王浩的人。”任秀莲接过信的手指发颤,信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山区广阔,人员难查”,字迹和老郑模仿王浩时的笔法一样歪斜。

“没见过?”她捏着信纸的角,想起王浩那封被截获的电报,电文里“千户苗寨”西字被她用红笔涂成了墨团。锅炉房突然传来王富贵的叫骂声,隔着窗户都能听见“任秀莲害我侄儿”的字眼,赵国梁皱着眉把搪瓷缸子转得飞快,茶渍在缸底画出个扭曲的圈。

任晓雅在学习班的课桌下划着火柴,火苗舔过糖纸背面的“等我娶你”,字迹在青烟中蜷成灰。旁边的李伟递过笔记本,上面抄着“批林批孔”的发言稿,可纸角新画的稻草人戴着狗皮帽子,和王浩走那天戴的一模一样。她想起今早母亲放在桌上的麦乳精,玻璃罐上印着“上海制造”,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任秀莲站在冻库门口,看着晓雅跟着学习班的队伍走向礼堂。女儿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不再是那件碎花衬衫——任秀莲在她睡着时,偷偷换成了藏青色卡其布。队伍里有人低声议论“任主任手段真厉害”,有人指着晓雅的背影笑,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进肉联厂时,也是这样被人指点着走过来的。

“主任,县供销社的老陈来了。”小张抱着温度计跑过来,红脸蛋冻得发紫,“他说去凯里送货,问您要不要捎东西。”任秀莲猛地转身,冻库铁门在身后撞上,惊得吊钩上的肉晃出冰碴子。老陈是她嫁到贵州的远房表哥,去年托他打听时,回信只有“苗寨路难,勿念”六个字。

供销社的木柜台泛着油光,老陈用烟袋锅敲着提货单:“秀莲啊,不是表哥说你,那地方邪乎得很。”他压低声音,烟味混着樟脑丸气扑过来,“我路过千户苗寨,看见寨门上挂着个稻草人,身上穿着的确良衬衫,跟城里人穿的一样。”任秀莲捏着茶叶筒的手一抖,碧螺春撒在柜台上,像极了王浩帆布包里漏出的雪花膏。

任晓雅在礼堂后排看着黑板报,“批林批孔”的标题下,有人用粉笔画了个戴金项链的稻草人。她想起王浩说过,等赚到钱就给她买上海的金项链,可现在,金项链的反光总在她梦里变成苗寨银饰的幽光。李伟递来的发言稿滑落在地,纸页上“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标题下,有人用铅笔描了个被红绳捆住的稻草人。

任秀莲把老陈的信锁进抽屉时,摸到了底层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王浩的电报底稿,最新一封是半个月前的,电文只有“勿寻”二字,译电员备注“字迹潦草,有血迹”。她想起今早赵国梁说的“凯里那边传来消息,说有汉人失踪”,搪瓷缸子在记忆里晃出的涟漪,此刻变成了苗寨山路上的血滴。

锅炉房的烟囱在黄昏时喷出黑烟,任秀莲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王富贵被保卫科架回家。他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红糖,糖块上沾着的草屑像极了老陈信里说的“稻草人身上的稻草”。晓雅跟着学习班走出礼堂,她的身影在雪地里拉得老长,突然让任秀莲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抱着晓雅在雪地里等丈夫回家的场景,只是那时的雪,没有现在这么冷。

任晓雅在宿舍楼门口捡到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王浩在苗寨中了蛊”,字迹歪扭得像蚯蚓。她想起王富贵喝醉时喊的“蛊”字,想起母亲每次听到“贵州”二字时骤然收紧的眉头,突然觉得脖子上的空气都冷得刺骨。李伟追上来想抢纸条,却被她死死攥在手心,纸角的草屑扎进肉里,疼得她眼泪首流。

任秀莲在冻库清点最后一批冻肉时,听见广播里传来“批林批孔”的社论。吊钩上的肉晃悠着,在冰墙上投下的影子越来越像那个稻草人,她突然想起老陈信里的话:“苗寨人说,中蛊的人会变成稻草人。”煤炉上的水壶咕嘟作响,蒸汽冲得窗玻璃上的冰花簌簌掉落,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汽中扭曲,最终变成了王浩电报底稿上,那个被红笔圈掉的名字。

任晓雅把纸条塞进棉袄最里层时,摸到了母亲今早塞给她的暖手炉。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指尖。她想起王浩走那天,火车窗户上的雾气被他划出的“浩”字,现在想来,那字迹竟和纸条上“中蛊”的笔锋如出一辙。礼堂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雪地上,把她的影子投成了个歪扭的稻草人。

任秀莲锁好冻库门时,看见晓雅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拐角。她摸出抽屉里的最后一封电报底稿,上面是老郑模仿王浩笔迹写的“己订婚,勿念”,可她知道,真正的电文在半个月前就断了,像极了晓雅那根突然断掉的红绳手链。煤炉里的火星溅在信封上,将“凯里”二字烧成了灰烬,而她心中的隐忧,却像苗寨的瘴气,在昭东的雪夜里,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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