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什么?”
“…还不清楚,就想听阿爷说说…那件事的头尾。”
“他知道的,我也知道。”江霖舟语气笃定。
杨采采眼睛睁大了,他从不说假话但她轻轻摇头。
“殿下可能也有不知道的事,这事…跟我有关,我想听我爹亲口说。”
“如果我知道呢?”
“殿下不会知道…但我还是想听我爹怎么说。”杨采采要的是个准信。
证明她爹是清白的证据,她想弄明白,曾身为江武帝心腹的县公,为什么缩在豫北那么多年。
这原因,连江霖舟也是刚知道一点,说来可笑。
“不准。”
“殿下,求您了,让我做什么都行。”杨采采很固执。
这些天他看出来了,但江霖舟心里那点逆反劲儿被勾起来,眉毛动了动,见他这细微反应,她吓得缩了一下。
他差点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天打她。
偶尔犯错,他会给她个弹脑门,但以他的标准,连“打”都算不上,手太重了?江霖舟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比她大许多的手掌,他对疼不敏感,真不知道下手轻重。
“你就没想过,你爹知道的事,你不知道反而更好?”这话带着冷气儿。
像在说:知道了你能怎样?就凭你?话里带刺,江霖舟说完以为她要哭。
在他心里,她早就是爱哭鬼,虽然她哭的次数不多,但他觉得是。
他自己不记得哭过,除了婴儿时,没为难过掉过泪,采月也没哭过,身边确实没杨采采这种会呜呜哭的人,他好奇人为什么哭。
因为难过?他猜是,但对难过这种情绪本身,他体会不多。
“没有。”
杨采采的回答却异常平静,她白净的脸上,露出像路边小花一样的浅笑。
夏天的太阳斜照进窗,落在她身上,杨采采偶尔会这样笑。那时,她好像不属于这里,江霖舟不明白只觉得烦,皱起眉。
他讨厌弄不懂的东西。
“糊里糊涂的,一次就够了,殿下。”
杨采采是个让人想不明白的人,看她的时候,心里偶尔会发闷烦得很,可她又为什么待在他身边?
也许只是像看稀奇物件一样的好奇,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好胜心,但他确实想弄懂她脑子里想什么。
为什么对墙角野花笑?为什么抱着那个不起眼的采月?还没弄明白一半,要是她“坏”了,就麻烦了,所以他给了个不合时宜的忠告。
普阳县公知道多少朝廷秘密,对她自己其实不重要,就算知道了那也是他的事。
江霖舟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些事,对杨采采没半点好处。
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就该拴住她,他明白拥有一个人是什么意思,明白最后让人跑不掉的关系会怎么毁掉一个人。你想那样吗?啊,她好像说过想。
“你。”
“嗯?”
“你说过要成为我的,对吧?”江霖舟问。
那张傻笑的脸,显然一点不懂这话的分量。
但杨采采这个决心,戳中了江霖舟骨子里的东西,那是小时候就没填满的像饿疯了似的念头。
像深海里张着嘴的鱼,想咬住点什么来填满肚子,要是能把一个人整个吞了,自己是不是也能变。
她怎么知道的?到底为什么说要把“完整”的自己给他?他想看透她的心,像那天在花园里一样。
她的情绪很好懂:讨厌他,怕他。
可下面的想法,他还是不懂。为什么要靠近?他江霖舟不过是个没用的“公主”,就算知道他是皇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还在这个又小又憋屈不知道哪天就死的位置上。
是啊,那又怎样?江霖舟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你的心,不会变?”他问。
“殿下,世上有什么是不变的?”她立刻反问。
他不说话。
杨采采笑了笑,接着说:“不过,也不会轻易变。”
江霖舟看着她的笑,慢慢开口:“准你去见,要是他知道的不够,我亲口告诉你。”
想要东西,总得给点甜头。
虽然不知道她要什么,但他要的东西,可能性是零,因为他江霖舟里面是空的,要是让她看见这空壳子,她定会后悔,他知道,但话还是说出了口。
“但是…”
“那就没回头路了。”
看他面无表情,杨采采笑了,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道坎也是最后的机会。
等她从父亲那里听到所有真相,就再也跑不出江霖舟的手心了,普通贵女那种安稳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作为皇帝心腹的女儿,她得认命。
“殿下说过,会珍惜属于您的东西,对吧?”
“对。”
“那好,我的一切都给您,殿下,所以请珍惜。”她的一切:家门、阿娘、兄长杨璟连她喜欢的小野花也算上。
两人对视着,杨采采有时候觉得自己能看懂江霖舟的心思。
要是她见了父亲,逃回县公府,他大概不会硬抓她回来,但如果她回来…。
“你现在回不了头了。”他说。
“殿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她答。
所以不后悔,因为不后悔懵懂的过去,知道了真相后选的路也不会后悔。
就算那是条死路,也认了。
“我去去就回,殿下等等我。”
她对沉默的江霖舟行了一礼,转身走了,淡绿色的裙子像只找不着路的蝴蝶。
那脆弱的影子让人心惊,江霖舟习惯性地看向墙上挂着的剑,心里有个声音:别回来才好。
杨采采走了好一会儿,江霖舟才从书桌后站起来,聚精会神感觉体内的同心虫。
共享别人的感觉太耗心神,不能再用了。
偷看她的世界,这是最后一次,也意味着,让她看清自己是谁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我是谁?谁是我?
就这么一次机会。
江霖舟觉得自己有义务警告杨采采,不是他想有,是感觉有。
每次看到她,心口就跳得不对劲,草率的决定害死人,没护好她,这种错,他自己也不能犯。
“殿下,陛下叫您过去。”采月正好进来传话,时机巧得很。
江霖舟嘴角扯出个冷笑,起身去了。
那只迷路的蝴蝶,大概以为飞进了一片老树林,以为树枯了、花死了都是因为年头久了。
不是,她闯进来的地方,他活着的这地方…不是老树林。
是地狱最底下那层,困在没底深渊里的、永远演不完的诅咒戏台子,她居然想进来,他身边的人都死得透透的。
所以得警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