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戌初的阳光像淬了火的铁水，沿着青瓦滴落在灶台前的砖地上。林缚数着掌心里的二十文铜钱，铜锈混着打铁时蹭的炭灰，在指缝里结成深褐色的痂。母亲用针挑开他磨破的袖口，银顶针在油灯下泛着微光："明日赵叔的商队要去三十里外的集镇，缺个脚夫......"
"娘，铁匠铺的王师傅说下月给涨五文。" 林缚将铜钱塞进灶台第三块砖的暗格，砖缝里还卡着半片去年的艾草叶，泛着陈腐的苦香。他扯过打满补丁的粗布衫套在身上，肩线处被铁锤磨出的毛边扎得锁骨发疼 —— 这是父亲留下的旧衣，袖口还缝着半枚褪色的狼头布贴。
老槐树的影子在镇口铺成青灰色的河，林缚握着枣木棍踏上青石板。木棍是他开春时从后山砍的，去皮后缠满母亲做鞋底剩的旧布条，握把处被手汗浸成深褐色。他闭目回想父亲临终前的姿势：左臂前探如抱树，右腿微屈似踏浪，棍尖在地面划出第十三道弧光时，木屑突然溅起火星 —— 三年前父亲就是握着这样的木棍，倒在镇外的黄土路上，腕骨间露出半截刻着狼头的刀柄。
亥时三刻的夜风带来远处的狼嚎。林缚正练到 "槐叶十三式" 第七式 "扫根"，三骑马影突然从街角转出。为首者的牛皮鞭梢滴着血，鞍侧晃荡的半幅军旗上，褪色的狼头倒垂在猩红底色间 —— 正是北疆军斥候队的标志。
"小崽子舞柴棍哄鬼呢？" 马贼勒住缰绳，腥臭的酒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你爹就是拿这玩意跟老子较劲，结果手腕子跟柴禾似的咔嚓就断了。" 他抬手用鞭梢挑起林缚的下巴，"瞧瞧这张脸，跟老林那怂货一个模子......"
林缚的指甲掐入掌心，木棍在指间压出深痕。他看见第二匹马的鞍鞯上挂着半枚狼头腰牌，断口处的毛刺还带着暗红 —— 与父亲那把环首刀的刀柄裂纹分毫不差。第三匹马突然打响鼻，蹄铁踩碎路边的陶罐，罐子里滚出几粒干瘪的红枣，是母亲今早塞给他的干粮。
"滚！" 林缚突然低喝，木棍横扫马贼的马腿。为首者惊惶带缰，坐骑前蹄腾空时，他看清对方靴底绣着的反向狼头 —— 正是父亲临终前用血在他掌心画的图案。马贼骂着抽出弯刀，刀光映出林缚紧攥的刀柄，狼头徽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北疆军军旗上的图腾悄然重合。
夜风掀起老槐树的枝叶，漏下的月光在少年颤抖的肩头上流淌。林缚望着马贼远去的方向，指腹着木棍上的刻痕 —— 那是父亲教他的第一式 "老槐盘根"，此刻却像一道未愈的伤口，在掌心跳动着灼人的痛。他不知道，这晚马贼鞍侧的破军旗，正被镇公所的里正悄悄收进抽屉，与半张盖着官府红印的征兵黄榜叠在一起。
灶台暗格里的二十文铜钱静静躺着，旁边是母亲新缝的朱砂布，针脚细密如战场上的箭雨。老槐树的影子渐渐拉长，像一杆插在地上的军旗，在即将到来的烽烟中，等待着某个少年将它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