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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铜锣声像块生锈的刀刃，劈开晨雾割进林缚的耳骨。他刚把第二块艾草饼塞进陶瓮，里正的粗嗓门就撞开虚掩的木门："林缚家 —— 三丁抽一，独子当值！" 母亲手里的针线筐 "当啷" 落地，银簪从鬓角滑落，在青石板上滚出细碎的响。
"他才十六！" 母亲扑过去攥住里正的袖口，指甲缝里还留着昨晚补鞋时蹭的桐油，"他爹去年替商队押货，到现在连尸首都没找着......" 里正不耐烦地甩袖，官服上的云纹补子扫过母亲肩头："上边的黄榜写着，年满十五皆可征发。再啰嗦，连你家灶台都给拆了充军粮！"
林缚蹲下身捡银簪，指尖触到砖缝里的硬物 —— 半片染血的羊皮纸，边角残缺处凸着模糊的墨痕。他突然想起父亲咽气前塞进他手里的东西，当时只当是血块，此刻在晨光下细看，"狼骑营斥候队" 六个字像刀刻般硌人。更下方还有行小字，被血渍泡得发涨："黑水河... 狼头逆纹..."
征兵的队伍在镇公所前排成歪扭的线，林缚数着共十七个青壮，最小的石头才十西岁，攥着母亲给的平安符首发抖。他摸到怀里的环首刀，刀柄裂纹处卡着片碎甲，是昨夜从灶台暗格最深处翻到的 —— 父亲出事前一晚，曾偷偷在刀柄刻下这道痕迹。
"把杂七杂八的都扔了！" 领队的千夫长踢翻石头的包袱，里头掉出半块硬饼，"只准带兵器甲胄，老子可不养搬不动刀的废物！" 林缚看着自己分到的皮甲，左胸处三道裂口像狰狞的疤，正是用父亲那把刀的碎甲片勉强补上的。
收拾行装时，母亲往他布包里塞晒干的艾草，指尖划过他新做的护腕："夜里宿营记得垫在靴底，防蛇虫。" 突然又解开自己衣襟，扯下块浸过朱砂的红布，手抖得厉害："缝在甲胄里，保命..." 针脚穿过布料时，她不小心扎到手指，血珠滴在狼头布贴上，像朵开错季节的梅。
戌时，队伍被赶到镇外的破庙。林缚借着篝火查看父亲的旧物，那件染血的中衣内侧，用炭灰画着歪扭的地图，西北方向标着 "狼"，东南方向是三个重叠的圆圈 —— 与马贼鞍侧军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马贼靴底的反向狼头，与北疆军军旗上的正纹形成镜像，像两枚阴阳鱼，在黑暗中缓缓转动。
石头缩在他身边打颤，盯着他手里的环首刀："林缚哥，你说当兵真能找到你爹的下落？" 林缚摸着刀柄上的狼头，想起白天里正抽屉里的破军旗，旗角绣着的正是反向狼头。父亲临终前用血在他掌心画的，也是这个图案。原来三年前的那场截杀，从来不是偶然。
夜风从破庙的漏瓦灌进来，带着远处的驼铃声。林缚解开布包，母亲塞的艾草散出苦香，混着皮甲里的朱砂味，在寂静的夜里织成张网。他不知道，此刻镇公所的油灯下，里正正把马贼给的五两银子，与征兵花名册叠在一起，花名册上 "林缚" 三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反向狼头。
灶台上的暗格空了，只有半片艾草叶还卡在砖缝里。母亲对着空荡的屋子发呆，忽然想起儿子收拾行装时，悄悄把新打的铁钉塞进她的针线筐 —— 那是他在铁匠铺攒了三个月的工，原本想给家里换扇不漏风的木门。现在铁钉躺在筐底，映着窗外的月光，像枚未寄出的军帖，等着被烽烟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