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枯瘦的手指蜷在污水横流的泥地里,像一截被随意丢弃的惨白树根。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垢和几缕细小的靛蓝色丝线。纪云舒蹲在木屋后墙的阴影里,羊肠手套捻起那截断指。
冰冷,僵硬。断面粗糙撕裂,带着啃噬的齿痕——是鼠类。
她抬眼。木屋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洞,边缘残留着深褐色的干涸血迹和几根灰黑色的鼠毛。腥臭的风钻进破洞,带出里面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一种熟悉的、廉价的皂角气息。
“青雀记……” 她低声念着,指腹过断指指根一圈细微的环状压痕——那是长期佩戴粗糙指环留下的印记。
阿蛮无声地递过一块边缘锋利的薄石片。纪云舒用它小心地撬开木屋后墙一块朽烂松动的木板。
“嘎吱——”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劣质皂角的甜腻,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狭小的屋子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破碎的陶片混着凝固发黑的血块溅得到处都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瘦小男人仰面倒在血泊中央,喉咙被整个割开,伤口狰狞外翻,凝固的血像一层厚重的黑漆糊满了他的颈项和前胸。几只的老鼠受到惊吓,吱吱叫着从尸体旁蹿开,钻进角落的杂物堆里。
纪云舒的目光在尸体溃烂的脸部扫过,最终落在男人唯一完好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她的视线移向尸体旁边翻倒的一个破旧木盆,盆里残留着浑浊发灰的水和一小块己经泡得发软的、边缘沾着血迹的靛蓝色粗布。
“不是他。”纪云舒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她走到尸体旁蹲下,戴着羊肠手套的手捏开死者紧握的右手。掌心死死攥着一小块染血的靛蓝碎布,布料边缘被暴力撕扯留下的纤维清晰可见。
“死者身材壮实,手掌粗大,虎口茧厚,是常年干苦力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内侧有新鲜的锐器切割伤,”她用石片拨开死者紧握的手指,伤口深可见骨。“挣扎时抓握凶手留下的东西被划伤。”她指向翻倒木盆旁的靛蓝粗布,“这布,是凶手仓促擦拭凶器留下的。”她转回头,盯着那扇破洞的后墙:“那截断指的主人,才是第一个受害者。凶手在这里杀了人,清理现场时被那个倒霉的断指男人撞破,于是…”
她做了个干净利落的割喉手势。阿蛮迅速在石板上画下两个叠压的小人,其中一个咽喉处划上血红的叉。
冰冷的雨水砸在纪云舒脸上时,她正站在南城“青雀记”皂角铺那紧闭的、落满灰尘的窄门前。铺面极小,夹在一排低矮的棚户中间,门板老旧,连个幌子都没有,只有门槛旁一块早己褪色的模糊刻痕,依稀能辨出个鸟雀的形状。
死寂。周围棚户里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孩童的啼哭,衬得这铺子更像个活人勿近的坟墓。
她绕到铺子侧后,一股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廉价皂角甜香混合着油脂腐败的酸臭从墙根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纪云舒俯身,石片在潮湿的泥地上刮蹭,很快,一层厚厚的、粘腻的灰白色油膏污泥被刮开,露出底下更深的污浊——里面混杂着大量细碎的靛蓝色布屑和几片指甲大小的、带花纹的紫檀木碎屑。
“紫檀?”纪云舒捻起一片碎屑,细密的木纹间沁着一丝极淡的、几乎被皂角味完全掩盖的奇异冷香。只有东宫内廷造办处匠人专用的顶级刻刀保养油,才会有这种“雪顶松针”的冷冽香气。
墙根下一小片泥土颜色异常深黯,隐约形成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纪云舒用石片小心地向下挖掘,只几下,一块沾满污泥、边缘被利器切开的靛蓝色粗布碎片露了出来。
她捏住布片一角,一点点抽离污泥。
嗤啦——
布料撕裂声微弱却刺耳。布片上,一个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的图案暴露在昏暗的天光下。
不是青雀。
是一只线条凌厉、昂首欲飞,尾羽却缠绕着锁链的……青鸾!
阿蛮凑近石板,炭笔悬停。她认识这个图案——几天前,在义庄冰窖那具“无名尸”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抠出的最后血痕,就是这个形状!一个扭曲变形的鸾鸟轮廓!
纪云舒盯着那青鸾锁链纹,指尖冰凉。陆家……东宫……靛蓝布匹……青皂油膏……
“吱呀——”
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纪云舒猛地回头。
青雀记那扇紧闭的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门缝里,一只浑浊发黄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像黑暗中窥伺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