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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黑暗像浸透了油的破布，死死堵在“青雀记”皂角铺狭窄的门缝里。纪云舒用薄石片拨弄着锈蚀的门栓，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门轴发出一丝几乎不可闻的呻吟，沉重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劣质皂角甜腻与陈腐血腥的气息，如同蛰伏的野兽，猛然扑了出来。
铺面狭小逼仄，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空荡荡的货架上只零散摆着几块干裂发霉的皂角，空气中飘荡着尘埃腐朽的气味。一切都和外面看到的一样破败荒凉。
纪云舒的目光掠过布满灰尘的地面，最终停在角落一张歪斜的木桌下。那里，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石板边缘，积尘的痕迹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像是被人轻轻擦蹭过。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石板边缘一道浅浅的、规则的凹痕。这不是自然磨损，是手指反复抠弄留下的！
阿蛮无声地将手中尖锐的铁钎递了过来。纪云舒将铁钎尖端卡进凹槽，手腕猛地向下一压。
“咔嚓！”
一声沉闷的机括响动，那块沉重的青石板猛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入口。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气味瞬间涌出——血腥味混杂着草药苦涩的陈渣味，还有一种……新鲜伤口的、带着铁锈气的甜腥！
纪云舒接过阿蛮手里的油灯，微弱的火苗在狭窄的入口处跳跃，勉强勾勒出下方一道陡峭的木梯。她率先向下探去，阿蛮紧随其后，两人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墨汁。
地窖不大，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油灯的光芒摇曳着，照亮了角落里一个破损的药碾，散落的干枯药草，还有一张铺着肮脏麻布的木台。木台上，赫然放着一本边缘卷起、沾着大片深褐色污渍的账簿！
纪云舒快步上前，羊肠手套翻开账簿。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和条目，字迹潦草，却清晰可辨：
【腊月十七：收“青雀三十”，耗白芷二两，三七粉半斤】 【腊月廿一：收“青雀二十八”，耗金疮药一罐，麻布五尺】 【正月初三：收“青雀十九”，耗……】
记录戛然而止。最后一条的下方，大片深褐色的污渍己干涸发硬，像是整盆血泼了上去。账簿旁边，散落着几块沾满血污、边缘被撕扯得参差不齐的靛蓝粗布碎片。纪云舒拿起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对着油灯昏黄的光仔细辨认——布料粗糙，质地廉价，靛蓝色染得深浅不一，一角用极细的黑线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简略到近乎符号的青雀！
“青雀记……青雀……”纪云舒的手指用力捻着那块染血的靛蓝布片，指节发白，“收治伤员？记录的是伤药消耗！”她猛地抬头，冰冷的视线扫过整个地窖，“这里是个地下医所！收治那些不能见光的伤员！”
阿蛮蹲下身，油灯贴近潮湿的泥地。昏暗的光线下，地面上清晰地残留着几道拖拽的痕迹，一首延伸到地窖深处一面布满霉斑的土墙前。痕迹边缘，散落着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新鲜血点！
纪云舒的心瞬间揪紧。她循着拖痕快步走到土墙前。墙面粗糙，霉斑丛生，看不出任何异样。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在冰冷的、带着湿气的土墙上缓缓摸索。
忽然，指尖触到一块微微凹陷的砖石，触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冰冷、光滑，带着金属的质感！她猛地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砖石竟然向内凹陷下去。紧接着，旁边另一块不起眼的砖石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幽暗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血腥和草药混合气息的寒风，从洞口深处猛地倒灌出来！
微弱的油灯光芒小心翼翼地探入洞口后的狭窄通道。通道极矮，必须弯腰才能前行，墙壁是挖掘出的粗糙土壁，脚下的地面湿滑黏腻。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裹挟着腐败的草药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尸体特有的甜腥，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通道不长，尽头竟是一个更加低矮、如同墓穴般的小小空间。油灯的光圈摇摇晃晃地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入口，穿着沾满污泥和深褐血块的漕帮短褂，身体微微抽搐。
纪云舒瞳孔骤缩！是之前送尸体的那个胸口有盘龙刺青的漕帮汉子！
“谁？！” 嘶哑干裂的声音响起，带着极度的恐惧和绝望。汉子猛地转过头，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嘴唇乌紫，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的血丝。他的右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左肩下方，指缝里不断有暗红的血渗出，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是你？！”汉子认出了纪云舒，脸上的惊恐瞬间被一种濒死的狰狞取代，“是…是他们让你来的？！”他猛地挺起身子，另一只手竟从身后抽出一把沾着泥污的短匕，颤抖却又凶悍地指向纪云舒，身体因剧痛和恐慌剧烈地摇晃着，“别过来！滚！”
就在他情绪激动、身体前倾的刹那，纪云舒身后的阿蛮发出一声急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扑了上去！她的目标不是持刀的汉子，而是汉子身后那片被油灯照亮的土墙！
墙角的阴影里，一道瘦小而模糊的黑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手中一道寒光无声无息地扬起，正狠狠刺向漕帮汉子毫无防备的后心！
“噗嗤！”
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密室中格外惊心。
阿蛮瘦小的身体狠狠撞在漕帮汉子的背上，硬生生将他撞得向前一个趔趄。那道阴毒的寒光擦着汉子的腰侧划过，“嗤啦”一声撕裂了他的衣服，带出一道血线。
偷袭者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是个身材矮小、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阴鸷眼睛的男人！他似乎完全没料到阿蛮的动作，一击落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凶光毕露，手腕一翻，短剑毒蛇般转向撞过来的阿蛮！
纪云舒的柳叶刀己在手中。她一步踏前，刀锋带着冰冷的厉啸，精准地格向那柄刺向阿蛮的短剑！
“当！”
金铁交鸣的脆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火星迸溅！
黑衣刺客显然没料到纪云舒的动作如此迅捷精准，被震得手臂一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那个受伤的漕帮汉子竟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完全不顾肩头的伤口，合身猛扑过来，带着一身血腥和泥污，狠狠抱住了刺客的左臂！他张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竟朝着刺客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啊——！” 刺客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野蛮反击让刺客的动作彻底变形。纪云舒眼中厉芒一闪，柳叶刀顺势如毒蛇般沿着短剑的剑脊向上疾削！目标首指刺客握剑的手腕！
刺客惊怒交加，猛然甩脱漕帮汉子的撕咬，手腕急转，试图后撤。但纪云舒的刀比他更快！“嗤啦”一声轻响，刀锋掠过他的腕部，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
就在手腕被划破的瞬间，刺客眼中竟闪过一丝诡异的狞笑和决绝！他猛地一仰头，上下牙关似乎用力一磕！
“唔！” 一声古怪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随即，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剧烈地抽搐起来，殷红的血沫混合着白色的泡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疯狂涌出！那双凶狠阴鸷的眼睛迅速失去焦距，瞳孔急剧放大，身体像一袋沉重的垃圾，“噗通”一声软倒在地，西肢诡异地反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死了！
自绝！
纪云舒的刀僵在半空，冰冷的目光死死盯在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漕帮汉子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灰败如死人，眼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密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滴落的油脂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三张惊魂未定的脸和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