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焰在疤爷那只浑浊的独眼中跳跃,将他脸上那道扭曲的疤痕映照得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他粗糙的手指沾着油腻和汗渍,捻起纪云舒推过来的一张简陋草图——上面画着一枚扭曲尖锐的铁刺,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寒门刺。
疤爷嘴角那点嘲讽的弧度瞬间凝固了。他抬起头,那只独眼里的浑浊被一种极其锐利、如同淬了冰的警惕取代,死死钉在纪云舒脸上,仿佛要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挖出血淋淋的真相。
“你从哪挖出这鬼东西的?” 疤爷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砂石,带着血腥气。他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散发出无形的巨大压迫感,连窝棚里浑浊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纪云舒迎着他刀刃般的目光,没有退缩。她从怀中贴身取出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解开缠缚的布条,露出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铁片。铁片的一端,赫然残留着那扭曲尖锐的形状,与草图别无二致!
“东码头捞起的无名尸,”她的声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砸在疤爷紧绷的神经上,“喉骨碎裂,舌骨断裂。看似被扼杀,但指印前端深后端浅,凶手是个左撇子。他身上‘青雀记’的劣质皂角味浓得像刚洗过澡,脚踝手腕却有长期戴镣铐磨出的旧伤——一个刚出牢狱的人,哪来的闲钱和心思去买皂角清洗?更妙的是,他指甲缝里嵌着和他身份毫不相称的靛蓝色丝线。”
疤爷的独眼死死盯着那截铁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那道疤也跟着扭曲,像蜈蚣在爬行。
纪云舒的手指轻轻点在断裂的铁片尖锐处。“致命伤不是扼喉。”她声音冰冷,“这东西,当时应该深深嵌在他的颈椎里。”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向疤爷,“这东西,连同那具尸体,还有那皂角味,都指向一个地方——沉塘口捞起的十七具骸骨里,最小的那几个孩子,喉骨上也有同样的缺口!”
疤爷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被狠狠拉动。他整个人僵在那里,独眼里的锐利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淹没——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抓过那截铁片,布满老茧的手指用力着锈迹斑斑的断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穿绸缎的……”疤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十七个……十七个半大的小子!都是家里断了粮,阿爹阿娘没办法,求到陆家设在城南的粥棚,签了那吃人的‘活契’,说是进城做学徒学本事,给家里挣条活路!”
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穿这破败的窝棚。“狗屁的学本事!进了那黑窑,就是做牛做马!有点错处就往死里打!断了气……”疤爷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往运河里一扔!沉塘口那片芦苇荡,水深流急,成了他们填尸的阴沟!那铁刺子……”他猛地攥紧拳头,铁片硌着他的掌心,“就是打杀时,嵌在棍棒上的催命符!一棍子下去,能把脖子都捅个对穿!”
纪云舒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十七具骸骨,十七个被“活契”吞噬的少年!那些空洞的眼窝,瞬间有了名字,有了血肉,有了背后绝望的哭嚎!
“陆家?”她追问,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的寒冰己凝成风暴。
“陆家?”疤爷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独眼里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的毒液,“陆家是主子,可替主子干这些脏烂事的狗,总要有点好处!”他猛地将铁片拍在油腻的破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城南漕口,‘青龙帮’!帮主焦霸天!那就是陆家养的恶狗!”
疤爷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悲愤。“那些孩子的尸首……我们的人捞起过,想送回去……可那些签了‘活契’的爹娘,被陆家派去的人一顿棍棒,打得不敢认尸!怕惹祸上身!”他独眼里布满血丝,“焦霸天放话,谁敢捞尸多事,就让他全家去填河沟!”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纪云舒:“姑娘,你想捅穿这天?行!但你得知道,你捅的,是连着陆家根子的毒瘤!是青龙帮几百条拿刀舔血的亡命徒!是城南那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窝!”
疤爷的话音刚落,窝棚那扇破旧的木门猛地被撞开!摇橹的汉子跌跌撞撞冲进来,黝黑的脸膛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疤爷!出…出大事了!”汉子声音都在哆嗦,“外面…外面都在传!刚捞起来…就在沉塘口下游!” 他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外浑浊的河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焦霸天的尸体…漂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