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扑进龙王庙,林砚将二十箱白银倾倒在供桌上。烛光映着盐商汪汝淳的私印,这是他三日前带人劫掠扬州地窖的战果——整整八万两现银,抵得上南京守军半年的饷银。
"这些银子沾着扬州三万灶户的血。"林砚用刀尖挑起一锭官银,底部"崇祯十六年扬州盐课"的铭文清晰可见:"但今日起,它们要化作斩清妖的刀!"
庙外突然传来铁链拖地声。三百矿工拖着镣铐跪在雪地里,为首的老矿头王栓子举起溃烂的双手:"老爷若真能免了'三饷',这身贱骨头任凭驱使!"他身后的木笼里关着三个税吏——正是这些人在三天前活埋了抗税的矿工家属。
"没有老爷,只有兄弟。"林砚挥斧斩断矿工脚镣,飞溅的火星点燃了铺地的《赋役全书》:"从今往后,咱们的规矩就三条:一不纳辽饷,二不缴剿饷,三不交练饷!"当烧焦的书页化作黑蝶纷飞时,匠户们用铁锤敲响了永乐大钟,八十里外的南京户部库房都能听见这震天的反声。
晨雾裹着打铁声钻进秦淮旧院,林砚推开"薛记哑医馆"的樟木门板时,正撞见柳三娘将匕首抵在陈铁火喉头。老匠人布满烫伤的左臂青筋暴起,手里紧攥着半截佛郎机铳图纸:"东厂的狗!别以为扮成流民就能骗过老子!"
柳三娘的匕首在陈铁火喉头压出血线:"说!东厂的鹰犬怎知我们在薛记药铺接头?"她扯开匠人衣襟,露出军器局特制的护心镜:"这玩意只有五军都督府的将官才配用!"
"因为老子要给弟兄们讨个活路!"陈铁火突然暴起,布满烫伤的左臂格开匕首,从护心镜夹层抖出张血书。那是十二个军器局匠人的联名状,按着断指血印:"崇祯十五年,韩赞周克扣工料银两,我等所造火铳炸膛,反被诬通虏!"
林砚抚摸着血书上的"匠籍永世"烙印,突然将状纸掷入火盆。在众人惊呼中,他掏出韩赞周受贿的银锭:"三日后,这些银子会出现在南京镇抚司的案头——不过刻的是'崇祯十六年辽东军饷'!"
柳三娘瞳孔骤缩。她终于明白林砚的算计:韩赞周为自保,不得不默许墨衣卫存在,甚至提供军械作坊的牙牌。当夜,这个曾手刃十七名贪官的女子,第一次向陈铁火躬身赔罪。
玄武湖冰面上,八百流民在寒风中缩成团。林砚命人架起十口铁锅,羊肉汤的香气混着林氏族老的呵斥回荡:"想吃肉的,先学会列队!"
"一哨三队,队正持红旗!"林家护院教头林三虎挥舞藤条,这是他从戚继光《纪效新书》里学的鸳鸯阵变种。但流民们挤作一团,首到阿琉吹响琉球螺号——音律节奏竟暗合现代军训口令。
七日后,当韩赞周的税吏再来勒索时,这些曾经的乞丐己能用改良的狼筅(长竹竿绑铁钩)组成盾墙。最机灵的小乞丐二狗子甚至学会用弹弓发射毒蒺藜,他瞄准税吏的乌纱帽:"这叫'还尔三饷'!"
韩赞周在守备府摔碎第五个茶盏时,林砚正把玩着新得的"江防通行牙牌"。太监的密信在烛火上蜷曲:"每月初一送银三千两至栖霞寺,若敢泄半字..."他轻笑一声将信纸喂给信鸽——这鸟儿脚环上刻着东林元老钱谦益的私印。
次日,南京兵部突然调拨二十辆偏厢车"剿匪",车上却满载佛郎机铳。陈铁火抚摸着兵部文书上的韩赞周花押:"这阉狗倒会做戏。"林砚却盯着文书边缘的茶渍——那是冒襄特制的密写药水,显影后可以看到内容。
龙江船厂的废弃船坞里,三百匠户在雨中静默如铁。陈铁火举起那杆炸膛的鸟铳,锈蚀的铳管突然被他生生掰断:"官家的铁料掺砂,官家的火药潮结,官家的饷银掺铅!"断口处的砂眼在火光下宛如泣血:"但咱们祖传的手艺不掺假!"
人群骚动中,林砚掀开马车篷布。水力锻锤的木质模型在雨中展开:"这是用秦淮河水车改的冲压机,一日能锻三百斤熟铁。"他举起用新法制成的护心镜,清军箭矢撞上镜面应声而折。老铁匠张二狗突然跪地痛哭——他儿子正是死在箭矢贯穿的劣质胸甲下。
当第一炉铁水映红江面时,林砚在船坞暗格里发现前朝宝船的龙骨遗骸。陈铁火抚摸着虫蛀的桅木:"永乐年间这里出过九桅十二帆的巨舰,现在..."他的叹息被突然闯入的税吏打断:"奉马尚书令,匠户每炉铁课税二钱!"
"且慢。"柳三娘易容成的税监晃着伪造的鱼符:"韩公公特批此厂免三月课税。"她袖中滑落的东厂腰牌惊得真税吏连连后退。众人长舒一口气时,谁也没注意侏儒少年悄悄将磁石塞进税吏马鞍——三日后这匹马将在燕子矶坠崖,连人带账本沉入江底。
利类思的礼拜堂地下藏着更大的秘密。当林砚跟着他穿过《最后的晚餐》壁画后的暗道时,机器的吱呀声扑面而来——这是传教士按《远西奇器图说》复原的人力抽水机,此刻正为炼铁炉鼓风。
"林,看看这个。"利类思掀开绒布,黄铜牵星板的刻度盘上镌刻着拉丁文祷词。他转动星象盘时,窗外正好掠过客星:"万历三十五年,我师父罗雅各在钦天监记录过同样轨迹的彗星。"镜片折射的月光突然照亮墙上的《坤舆全图》。
爆炸声突然从江面传来。众人冲上甲板时,只见试射的新式火铳炸伤了匠户李麻子。陈铁火疯魔般撕扯自己头发:"还是不行...铁质太脆..."林砚却盯着迸溅的铳管碎片——这是含碳量过高的白口铁。他猛然想起大学实习时参观的传统冶铁作坊:"用陈氏坩埚法!黏土混石墨!"
三日后,当第一把合格的迅雷铳诞生时,阿琉发现李麻子伤口渗出的血竟是蓝色。"是铜毒。"利类思面色凝重地翻开《冶金防毒手札》:"熔炼时需用湿麂皮蒙面。"柳三娘却盯着李麻子逐渐溃烂的手臂,默默将匕首磨得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