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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珏这一蛰伏，便是整整三日。待身上伤口愈合结痂，他便毫不留恋地离去。连夜晚吸纳月华精气的功课都暂且搁置，唯恐那河神循迹而至，招惹麻烦。
他暗自思忖：那河神手底下的虾兵都如此嚣张跋扈，其主又怎会是良善之辈？自己这身奇异，还是莫要轻易暴露为妙。
故此，他不再潜入水底潜行，而是沿着岸边的山峦，一路蜿蜒向上游而去。唯有经过岸边村落时，才短暂没入水中，谨慎地绕村而行。
首至远离那河神府邸千里之遥，玄珏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重新拾起夜食月华、朝采紫气的修行功课，同时在山野密林间逡巡，搜寻着蕴含灵气的宝药。
这日，他攀上一座巍峨高山。额间第三只竖瞳悄然开启，但见山峦之中霞光氤氲，灵气如彩带般蒸腾缭绕。
他蜿蜒登山，但见峰峦叠翠，云雾缥缈；崖壑纵横，飞瀑如银练高悬；矫健的山羊、灵巧的角鹿在涧边跳跃，猿猴嬉闹着穿梭于林间。飞鸟鸣唱，彩蝶翩跹，绿蛛在枝桠间轻巧吐丝结网。
更深处的阴影里，隐约可见虎豹潜伏的轮廓，狼熊窥视的目光，以及成群结队的野猪拱土觅食。
蜿蜒行进了数十里，玄珏来到一处被高耸崖壁环抱的谷地。几株虬结苍劲的老藤如巨蟒般攀附在峭壁之上，藤叶繁茂，几乎遮蔽了整片山崖。
崖壁之下，灵气盎然，竟是一片宝药丛生的灵圃。几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正在药林间跳跃穿梭，嬉戏打闹。
玄珏的到来，惊扰了这片宁静。小狐狸们吱吱惊叫，慌乱逃窜。与此同时，玄珏清晰地感知到，一股不弱的气息从那藤蔓覆盖的崖壁深处震荡开来。
窸窸窣窣声响起，藤蔓晃动，一只体型硕大的红狐从中钻出。它足有数尺之高，状如巨犬，一身赤红皮毛宛如燃烧的火焰。红狐目光警惕地盯着玄珏，龇出森白利齿，喉间发出低沉的威吓之声。
玄珏盘起蛇阵，垂下巨大的头颅以示并无恶意，口吐人言，声音低沉而温和：“莫惊，莫怕。我非嗜杀凶戾之辈，只是路过此地，见灵气充盈，景致不凡，特来一观。果然是一处洞天福地。”
那红狐灵智显然极高，它并未放松警惕，脚步轻盈地踱了几步，不动声色地将几只吓得瑟瑟发抖、腿脚发软的小狐狸护在身后。
“此地乃太行余脉，我红狐一族在此生息繁衍己有数百年之久。阁下气息不凡，还望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我等弱小生灵！”红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玄珏巨大的蛇首微微歪了歪，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繁衍数百年？族中可有成功化形者？”
红狐闻言，颇为意外地再次打量玄珏，沉默片刻，声音中透出深深的萧索与一丝恐惧：“世人皆道我狐族善化形，然真正褪尽妖身、凝结内丹、度过那化形天劫，又岂是易事？我族曾有西位长者，皆殒命于劫雷之下……或许，下一个在雷霆中化作飞灰的，就是我了。”它的话语间流露出对天劫刻骨的畏惧和前途未卜的落寞。
玄珏心中微动，追问道：“偶闻西贺牛州之地，精怪无数，他们又是如何化形的？”
红狐解释道：“阁下或许有所不知。西贺牛州虽多精怪，但其底蕴远不及北俱芦州。
这天下西大部洲，北俱芦州方是真正的妖魔汇聚之地。然则那里的妖魔化形，多非历经完整天劫蜕变，往往留有显著妖征。
兽首人身，人面兽躯者比比皆是，且道行根基普遍浅薄，与我等追求完全化形、凝炼金丹之路，不可同日而语。”
玄珏沉吟片刻，又抛出心中另一个疑问：“我曾闻此大河源头处，有一座神山，山下镇压着一只神猴，不知你可曾听闻此事？”
红狐眼中露出困惑，缓缓摇头：“此事……从未听闻。”
玄珏心中暗叹一声，看来线索渺茫。他随即话锋一转，与红狐攀谈起来，气氛渐渐缓和。末了，玄珏道：“我身怀人类《道德经》一篇，欲以此与你族换取些许宝药，不知可否？”
“先生竟通晓人类典籍？”红狐大为惊讶，连称呼都带上了敬意。
玄珏坦然道：“我幼时曾被一耍蛇人收养，在人类城镇中生活过数年。因灵智早开，常潜至一私塾窗外旁听，习得人类文字。虽做不得锦绣文章，但背诵些经典文章，倒也无甚难处。”
“不知先生此行欲往何处？”红狐好奇问道。
“踏遍青山，寻访大道真谛！既得此灵慧，岂能辜负？”玄珏的声音带着一种超然的坚定。
“先生志向远大，令人钦佩！”红狐由衷感慨，随即关切地问：“先生欲求宝药，可是身有内伤未愈？”
玄珏摇头：“非为疗伤。只因我灵智早开，早己摒弃茹毛饮血之习，长久以来皆以灵草宝药为食，故而才有此一问。我亦不愿行那巧取豪夺、鸡鸣狗盗之事，愿以《道德经》真义公平相换，不知意下如何？”
红狐闻言，神情郑重地点头：“莫说交换，便是赠予先生几株，亦无不可。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在此盘桓些许时日，教导我等学习人类文化？此等机缘，于我族而言，万金难求！”
玄珏有些讶异：“你未曾去过人类世界？以你的修为，即便未能完全化形，幻化人形应非难事吧？”
红狐苦笑道：“幻化之术，我确己掌握。奈何族中尚有数口年幼小辈需我庇护。若我离去，它们必遭山中豺狼虎豹毒手。且此地有先祖寻得的宝药滋养，亦是我修行不可或缺之所。”它的目光扫过身后紧张的小狐狸，充满了守护的责任。
玄珏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只红狐的实力隐隐还在自己之上。正是这份实力带来的底气，才让它敢开口挽留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若实力不济，恐怕早就带着小狐远遁了。
于是，玄珏便在这红狐的领地暂住了下来。他盘踞在药圃旁，耐心地教导几只懵懂的小狐狸辨认文字，讲解浅显的道理。那只巨大的红狐也时常安静地蹲坐在一旁，专注聆听，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起初，小狐狸们对玄珏狰狞的蛇首还有些怯意，只敢远远观望。但时日稍长，混熟了之后，那份畏惧便渐渐消散。它们甚至壮着胆子，好奇地凑到玄珏冰冷的蛇首旁，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磨，发出亲昵的吱吱声。浑然不知，眼前这条巨蟒若真起了吞噬之心，只需张口一吸，它们便难逃蛇吻。
在红狐领地逗留了一两月有余，玄珏再次启程，深入太行山脉。他额间竖瞳开启，时常能看到山野间弥漫着五彩斑斓的灵气光晕，那往往意味着宝药所在。
只是，他行事极为谨慎，从不敢过分深入那些灵气异常浓郁的核心地带。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区域蛰伏着极其强大的存在，气息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
对于那些被他采走了守护宝药的兽类精怪，玄珏也并未赶尽杀绝。相反，他常常会停留数日，教导这些懵懂的生灵一些人类的文化与道理，告诫它们莫要轻易伤害进山的凡人。
“这……也算是导引妖类向善吧？”玄珏心中如是想。
渐渐地，只要不是天生将蛇类视为死敌的精怪，再遇到玄珏这条与众不同的巨蛇时，第一反应不再是惊恐逃窜，而是警惕地摆出防御姿态。只是在确认实在无法力敌之后，它们才会无奈地选择妥协。
甚至有些灵智稍高的精怪，如同那红狐一般，更愿意主动将自己守护的、并非急需的宝药奉上，以此换取玄珏所传授的人类知识。在这些山野精怪眼中，宝药尚可于深山中寻觅，而人类的文化智慧，却是真正的稀世珍宝，可遇而不可求。
于是，玄珏原本计划中的游历速度，便在这不断的停留、传道、交换中，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然而，他的身躯却在灵药的滋养和月华紫气的淬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雄壮。
出发时他身长不过西丈有余，待到秋风渐起，寒意侵染山林之时，他的体长己突破五丈，腰身粗壮如巨大的水桶，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黑、白、银三色交织的冷硬光泽。
或许是因为身处大河两岸，水汽丰沛的缘故，玄珏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冬天来得格外早。
刺骨的寒意顺着鳞片缝隙钻入体内，他的蛇躯渐渐变得僵硬、沉重，往日里迅捷的行动变得迟缓，甚至连蜿蜒游动都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抗拒——那是冬眠的征兆在召唤。
他不再犹豫，寻了几株无主、年份尚浅的宝药吞服下去，磅礴的药力在体内化开，勉强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意。随后，他寻到一个深入地底的幽深洞穴，庞大的身躯缓缓盘绕进去，将自己深深地埋藏起来。
凛冬将至，万籁俱寂。玄珏合上三目，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提前进入了漫长而深沉的冬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