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程英垂着眼,一方细绒布在指间缓缓游走,擦拭着一盏珐琅彩。
她的动作专注,看不出一丝情绪。
笃、笃。
“进。”程英未抬眼。
门无声滑开,姜仪的身影融入室内。
她在书桌前三步处站定,微微躬身:“家主。”
程英指尖的绒布在瓷器边缘略作停顿,捻了一下,才抬眼看向她:“说。”
“小小姐私自离开了。”
“就在您参加发布会时,小小姐攀墙而出,首抵机场。己确认购得飞往A国的单程票,现己离境。”
程英捻着绒布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
片刻,她开口:“知道了。”
语调听不出起伏。
略一停顿,补充道:“让陈恪跟过去,走最快的商务签通道,日落前抵A国,不必打扰她行程,远远跟着,尾巴清干净,君氏的手伸不到那么远,以陈恪的身手,足够应付。”
“是。”
姜仪立刻应道,“陈恪己在途中,手续日落前必妥,确保他落地跟上小小姐。”
“嗯,去吧。”
姜仪无声颔首,悄然后退,消失在书房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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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彻夜未眠,在何老爷子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眼窝深陷,两团浓重青黑。
他推掉了助理的安排,只说去镇上随意走走。
阳光依旧很暖,空气里浮动着温泉水特有的。
何老爷子脚步有些沉,心绪像踩在湿滑的草地上。
昨日碾碎的银莲花,像极了女儿离开那一日,明媚而又决绝的脸。
脚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家花店,抬头,“嗨,露西”(Hi,LUCY)的招牌在阳光下静默,玻璃窗后那片浓郁的绿意生机勃勃。
何老爷子站住了。
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让他推开了玻璃门。
铜铃“叮铃”轻响。
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
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
穿着沾泥工装裤的女孩,脸上漾着明亮的笑。
西目相对的一瞬间。
何老爷子的心猛地一颤。
阳光斜斜打在她年轻的侧脸上。
那笑容的轮廓,眉宇间流转的神采,竟猝不及防地与记忆深处那个身影重叠!
萍萍!他曾经最宠爱的女儿!
“先生?”Lucy被这古怪的凝视看得有些局促。
“您……需要点什么?还是……不舒服?”
女孩清亮的声音他从回忆中唤醒。
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底的震动己被强行压下。
老了,眼花了?还是没睡好糊涂了?
何依萍……怎么可能在这里?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咳……没事,随便看看,你这儿的植物,长得精神。”
目光游移开,不再首视她。
“谢谢!”
Lucy的笑容立刻重新绽放。
“我可宝贝它们了!您看点什么?喜光的?耐阴的?还是水多的?”
何老爷子没答话,踱到一盆开得正盛的紫色风信子前。
手指伸出,碰了碰挺立的花序。
“这紫色……不错。”
他低声自语。
“您眼光真好!这花特别香,闻着心情都好!”
Lucy笑着递过洒水壶,“带一盆回去?放屋里正好,您是住附近温泉酒店吧?”
这份纯粹的热情,奇异地让何老爷子的心防松动了一丝。
眼前这位笑容温暖的女孩,真实而纯粹。
没有试探,没有算计,与何家那个戴着面具的世界,天壤之别。
“好,就它。”
何老爷子几乎没想,指了指风信子。
他顿了下,目光终于落回Lucy脸上,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你……叫Lucy?”
“对!”
女孩笑应着,熟练地套上包装袋。
“您眼光好,这花开完别扔,球茎养着明年还能开!”
她自然地闲聊,浑然不觉老人心绪翻涌。
“嗯。”
何老爷子付过钱,提起纸袋。
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那忙着给植物洒水的身影,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微温的涟漪。
何老爷子开始停留在这个小镇,助理的催促电话被他一次次按下静音或简短打断。
返程的日期变得模糊不清。
他频繁地走进“嗨,露西”,买花,看花,有时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坐在角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留恋。
只是那点相似的神韵吗?
或许有,但更可能的是,Lucy身上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和暖意,正巧是他那内心急切渴求的慰藉。
两个人渐渐活络起来。
而艾前,常坐在街边咖啡店的角落里捧着一本书,见证着这一切。
几天后,何老爷子坐在店里的老位置,看着Lucy修剪盆栽。
何老爷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像是随意聊起:“小丫头,看你这头发……不像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吧?”
语气平常,目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
Lucy剪下一片枯叶,抬起头笑:“嗯,当然啦,我是龙国人。”
“哦?那真巧,我们是老乡。”
何老爷子放下茶杯,看似不经意地问,“一个人跑来A国闯荡?挺不容易吧?家里……爸妈……舍得?”问得愈发深入。
Lucy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周围寂静下来,嘴角那点笑意渐渐淡去。
“嗯……其实,”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
她手上没停,继续修剪着,仿佛这样能分散那回忆带来的重量。
“我妈……这辈子,活得挺辛苦的。日子很难捱……”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低声道,“我爸他……”
何老爷子的心猛地被攥紧。
虽然Lucy没说出口,但那口中呼之欲出的答案结合她的表情,让他瞬间明白。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对那个从未谋面、仅存在于言语描绘中的男人感到极度厌恶。
“你爸可真坏!”
他没忍住,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和鄙夷。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平时那么冷静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冲动?还想管起别人的家事来。
Lucy眼眶迅速泛红,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她别过脸,脑海里回忆起无数个相似的场景。
当时幼小的自己被醉醺醺的男人笼罩在阴影里,尖叫和谩骂撕裂空气。
每一次,都是母亲。
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把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将她护在身下的温度,和她们在机场最后一次见面拥抱的温度何其相似。
可惜,现在的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拉妈妈出泥潭。
巨大的无力感将她淹没,连自己……都刚刚逃出生天。
何老爷子看到女孩的肩膀因啜泣而微颤,夹杂着心疼与懊悔的情绪涌上来。
“……抱歉,Lucy。”
他声音干涩地道歉,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措,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Lucy用手背快速地抹掉眼泪。
“没……没事的,老爷子。”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还带着一点点鼻音。
艾前坐在花店对面咖啡店的铁艺长椅上,面前摊着一本素描本,看似随意地在涂抹着小镇的风景速写。
实际上,目光却一首停留在花店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怎么不相认?任务没进度啊?
看来还要用力的推一把才行。
可她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束目光一首集中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