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疗养院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刚好是小年的日子,看着厨房忙前忙后的两人,桑宝衣来到他们身边。
他轻轻咳了一声,等两人(或者说一人一魂)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才用一种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口吻抱怨道: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
两个人停顿下来,表情有些茫然。
桑宝衣故意板起脸,指了指自己:“看清楚,我们仨里面,我可是年纪最大的那个!”
他顿了顿,从家居服口袋里摸出两个早己准备好的、崭新的红封,在两人眼前晃了晃,脸上努力挤出一点“长辈”的威严。
“今天是小年,按规矩,该我这个‘大哥’给你们发压岁红包才对,你们俩倒好,光顾着忙活,还得让我提醒?”
林寒云愣住了,看着那两个红艳艳的封包,再看看桑宝衣那故作严肃却掩不住苍白虚弱的脸,心头猛地一酸,随即又被一股暖流包裹。
他快步走上前,没有去接红包,而是先小心地扶住桑宝衣的胳膊,声音带着笑意和不易察觉的哽咽:“宝衣哥,你才刚好点,想这些干嘛?红包应该我们给你才对.....”
“少废话!” 桑宝衣不由分说,把其中一个红包塞进林寒云手里,触手冰凉。
“拿着!图个吉利。”
然后,他转向桑田的方向。
“小田,你的。” 他轻声说,声音放得很柔。
“哥知道你现在用不着,但这是哥的心意。压压岁,去去晦气,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他不敢说“早日安息”或“转世”之类的话,只能寄托于最朴素的平安愿望。
桑田的魂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红包的瞬间——
红包如同穿过空气般,毫无阻碍地从他虚化的掌心穿透而过,“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地上。
三个人都很惊讶,怎么可以颠勺煮饭,却拿不了一个红包。
“这种承载着人间烟火和强烈期许的东西……我拿不了。”桑田看着自己更加透明的手掌,波澜不惊道。
短暂的静默被桑宝衣主动打破,他弯腰捡起红包,仿佛无事发生,走到厨房门口。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别杵在那儿。”
他的声音刻意轻快:“菜都要凉了,赶紧端出来吃饭!”
他伸手去接林寒云手里那盘刚出锅、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
林寒云下意识地想避开:“宝衣哥,烫,我来……”
“啰嗦!” 桑宝衣不由分说地接过盘子,指尖被烫得微微蜷缩了一下,却稳稳端住。
“端个菜而己,真当我是纸糊的?”
他瞪了林寒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嗔怪,又隐约有几分久违的鲜活气。
餐桌上己经摆好了几样简单却透着用心的家常菜。
电视里,小年春晚热闹的歌舞声和主持人的祝福语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小小的空间。
桑宝衣将排骨放下,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小品演员抖了个包袱,观众席爆发出哄堂大笑。
桑宝衣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起,虽然那笑意还未达眼底深处,带着点久违的、练习般的生涩,但那清浅的笑声,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瞬间在林寒云和桑田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林寒云端着最后一道汤出来,正好看到桑宝衣对着电视笑的模样。
脚步顿住,心脏又酸又胀,几乎要涌出泪来。
多久了?他有多久没看到宝衣哥这样轻松地、不带任何阴霾地笑了?
他不敢出声打扰,生怕惊散了这来之不易的轻松。
只是快步将汤放在桌上,然后挨着桑宝衣坐下,手臂自然地、带着无限珍重地环过桑宝衣的腰后,虚虚地护着他。
目光没有离开桑宝衣的侧脸,看着他被电视屏幕光线映亮的、依旧苍白的脸颊,看着他微微的唇角,只觉得这几个月的煎熬、心碎,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有盼头了,他想,只要宝衣哥还能这样笑,一切就都值得,都有希望。
桑田静静坐在餐桌对面。
看着哥哥脸上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看着他被林寒云小心护在怀里的姿态。
哥哥在笑。
哥哥在看着春晚笑。
哥哥在吃林寒云做的饭。
哥哥在活着,好好地活着。
“尝尝这个排骨,” 林寒云夹了一块肉最多、裹着亮晶晶酱汁的排骨,放到桑宝衣碗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按你以前提过的法子做的,看味道对不对。”
桑宝衣低头看着碗里的排骨,又抬眼看了看林寒云带着期待和紧张的眼神,再看看对面安静吃饭的桑田。
拿起筷子,夹起排骨,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家的温度。
“嗯,好吃。”
他点点头,又对着电视里一个滑稽的画面笑了起来。
这一次,笑声似乎更自然了些,眼底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愉悦。
电视里,主持人正带领观众许下新年的愿望。
桑宝衣看着屏幕,忽然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在热闹的背景音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开口:
“我的新年愿望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满眼是他的林寒云。
“第一,希望寒云考研顺利,以后事业飞黄腾达,养得起我这个喜欢乱花钱的恋人!”
“第二,”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憧憬:“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能在京城买一栋大房子,包更多的饺子,看更热闹的春晚!”
小小的客厅里,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电视的喧闹,温暖的光线照亮了每一寸空间。
林寒云握紧了桑宝衣微凉的手,用力点头,眼中是坚定的光芒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一定会的,宝衣哥。”
桑田的魂体在对面,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坐姿,静静地看着,像一尊即将被时间风化的石像,无声地融进这片温暖的背景里,似乎带着一份冰冷而确定的诀别,无人察觉。
哥,如果他对你不好,我还是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