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被一把打掉,露出后面清澈明亮的双眸。
“你.....”桑宝衣顾不上疼痛:“眼睛能看到了?”
“嗯。”
卫昀放下那只手,半边脸上也满是鲜血。
“什么时候能看到的?”
“浴室摔倒那天,稍微有了好转。”
想起浴室那天,桑宝衣脸色呈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能看到,是好事。”
“哥哥,难道不继续圈养我了吗?”
卫昀抱起人,越过玻璃碎片,来到病床上拿出纱布和酒精,一些简单的消炎止血的药,无比小心处理着伤口。
桑宝衣就这么安静看着,知道纱布在手上系了个漂亮规矩的结,终于开口问道。
“你是谁?”
“哥哥觉得我是谁?”答非所问。
所有的怀疑、猜测、那些细微的观察和刻骨的熟悉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是桑田对不对?!”语气里明显着急。
“是,哥哥。” 卫昀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桑宝衣耳边:“我是桑田。我回来了。”
桑宝衣猛地从病床上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狠狠扑向跪在床边的桑田。
“骗子!”
他嘶吼着双手死死掐住桑田的脖子:“你他妈一首在骗我!装柔弱,装瞎!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很好玩是不是?!”
桑田没有反抗,窒息感瞬间涌上,但他只是看着桑宝衣近在咫尺的、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眼神沉静得像暴风雨中心的海。
“…咳…哥…” 他艰难地挤出声音,因为缺氧而脸色涨红:“…眼睛…是真的…刚恢复不久…装柔弱…是想…确认…”
“确认什么?!”
桑宝衣咆哮着,力度却卸下来:“确认我够不够蠢?确认我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确认…” 桑田调整呼吸,:“…你还…恨不恨我…讨不讨厌我。”
“讨厌你?桑田,我他妈恨不得你从来没出生过!”
“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想起你那个下贱的妈,想起我爸是怎么把本该给我治病、让我像个‘正常人’的钱,大把大把花在你们母子身上!想起我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是怎么来的!你和你妈,是我这辈子所有不幸的源头!我凭什么不恨你?我凭什么不讨厌你?!我撕你通知书、骂你野种、让你睡地板……那都是你活该!是你欠我的!”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积压了二十年的怨毒一口气倾倒出来。
但下一秒,那尖锐的恨意里,却裂开一道无法掩饰的缝隙,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
“可是,”桑宝衣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自我唾弃:“可是你这个蠢货…你为什么打不走骂不走?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恨你夺走我的一切,可当我的病发作时,像鬼掐着我脖子喘不过气的时候,只有你那双蠢手,捧着我的脚,那点该死的温度,居然能让我睡着……”
他嗤笑一声,满是自嘲:“你说贱不贱?我一边恨不得掐死你,一边…像条离水的鱼一样,贪图你给的那点温暖。”
桑宝衣的肩膀微微颤抖,他想起两个人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浴室那里,他们差点酿成大错!
“你问我真的厌恶你吗?桑田,我告诉你,我厌恶!厌恶你出现在我生命里,厌恶你像个甩不掉的影子!我更厌恶我自己!厌恶我这副离不开你那点体温的贱骨头!厌恶我一边享受你的顺从和温度,一边用最恶毒的话把你推开!我就是这么个自私又扭曲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堵在喉咙里的硬块,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你死了,但是后来成了个鬼,一首他妈的在我这儿阴魂不散,先是说什么爱啊恨啊放不下啊…”
桑宝衣飞快地抹了下眼睛,恶声恶气地掩盖过去。
“烦死了!你让我怎么办?继续恨一个死人?还是承认…承认我他妈这辈子…其实早就习惯你像个傻狗一样围着我转了?习惯了…你是我这滩烂泥里…唯一一块能让我喘口气的浮木?哪怕这块浮木…是我最想踩碎的。”
卫昀没有说话,在那里静静听着,他知道桑宝衣需要发泄。
“后来你从缅甸把我带回来,我还是从网上听说,魂魄跑不了那么远,我又一次害死了你,可你又活了,变成卫昀,享受着我的照顾,看着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得意。”
“桑田,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却不敢承认。”
“你倒水的时候……”他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左手小指,会无意识地来。”
“…还有,”桑宝衣的声音更低:“你看人时,习惯先看对方左边眉毛。”
即使成为了瞎子,还是会习惯性的偏头。
桑宝衣胸口堵得发慌:“…你喝水,”
“咽下去之后,喉结会连着动两下,很轻,很快。”
那是桑田独有的习惯,像某种无声的叹息,在无数次沉默承受他的辱骂后,桑田咽下所有情绪时,喉结就会这样细微地、快速地滚动两次。
桑宝衣的视线扫过卫昀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那只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用拇指指腹反复着食指的第二个指关节。
这个动作是桑田极度紧张或思考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当年他撕碎桑田录取通知书时,桑田的手就是这样死死抠着裤缝,指关节被自己反复得发白。
“…还有,”桑宝衣的声音颤抖:“别人说话,你听懂了会点头,但…你点头时,下巴会先往里收一下,再点下去!就一下!快得像错觉!只有我见过!因为只有我,会盯着你这张让我恶心的脸看那么久!”
桑宝衣猛地别开脸,想到这些天的相处,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我他妈恨透了你!恨到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该死的、甩都甩不掉的小动作,刻在我骨头里二十年!烧成灰,碾成粉,我也能把你从那堆灰里扒出来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