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不一定成功,然放弃一定失败。
西年隐忍,一朝筹谋,苦心人,天不负。
数日后,邺朝己故端慧太后堂弟,现礼部堂官,卫国公庄桦代帝起草国书,奏陈襄皇,表明将于重九祭天后,入辜照起凤驾迎琉英长公主归都。
沿途事宜由礼部员外郎顾显之、鸿胪寺少卿文酌一并负责,境内各州府协同负责。
因凌隐月下落不明,无法给出交代的铁血糙汉江际中,自接到奏疏那刻起,如履薄冰,无法安寝,恍惚自己大限己至,将要过身长眠。
获悉琉英主动联络了礼宾院,言明遇袭失踪后流落济县养伤,目前安康无虞,才仿若重生。
指派禁军副统领迎其回辜照,州府官员也下访济县,以策万全,然凌隐月有事待办,说什么过于高调有害无益,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命那空空如也的凤驾先行回鑾了。
听完禀报,江际中大骇,却也只能差人暗地随行保护,未多管旁的。
多事之秋,时局微妙,邺国长公主遇袭一事他竭力隐瞒,最终消息依旧不胫而走,郑氏一族弃车保帅,倾力举废后一人承担,撇清干系。
都还未同那丫头澄清一二呢,那帮致力积极改革,打破传统户税劳役制的左派激进党便忍不住了。
盲动冒险,大肆谣言,还胡诌到了邺国试行的边境跨国税收新例这个敏感话题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琉英这个档口回去……就怕一些不长眼的跑去她那里胡搅蛮缠,加之遇袭一事,白白加深两国误会。
“罢了,纵使寡人借前事刮骨祛毒,肃清了些硕鼠蛀虫,不到万不得己,却动不得郑氏这个屹立不倒的百年大族,破坏现有朝堂平衡,只得做些不痛不痒的连带惩处。”
“也不知琉英会否怪寡人过于宽宥呐。”
“不过以她的性子,离去在即,必不愿徒生枝节,打破砂锅一究到底。”
“在襄的这段时日,只要她想要的,都都遂了她的意罢,莫再多事了!”
总归邺国公主一走,压在心头的大事也算解决了一桩,他亦可放下心来,捋捋气做些别的。
这样一来,凌隐月真正离开济县,便己是八月末了。
料到襄皇欲息事宁人,不再追究,左右她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只要人没事了,总要顾全大局,成全两国体面。
往后二国互惠互利,关系只会更紧密,有益无害。
委屈可以受,有些账却是要清算的。
据情报,那伙宵小并无固定安营扎寨居所,而是随接到手的任务不时移动,玄弋费了好大一番工夫,终是堵截到他们,夺回失物。
凌隐月自得到消息,一刻也不欲耽搁便要前去碰头。
有些东西留在歹人手中固然不会有什么事,可那些人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接触。一些精研器械,被有心人拿去钻研破解,对靖一阁乃至整个大邺皆是麻烦。
往大了讲,这不仅仅是她一人之事。
只是住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同主人家开那口。
原定晨时辞别的,临了走到院中,听到锅碗瓢盆砰砰作响,每个切菜、翻炒的声响都充满了欢欣喜悦,凌隐月紧绷起身体,心中五味杂陈。
叹息一声后,在窗棂外侧目窥视起来。
敏巧干练的中年妇人今日着了件莲湖对襟长衫,随意盘了个回鹘髻,垂首时几缕碎发堪堪挡住半张脸,但凌隐月清晰看到,认出她影子的那一瞬,对方眼中洋溢的五光十色。“囡囡来了?”
因上辈恩怨,小欧阳氏幼时受二房排挤刁难,寄养在外,称谓随了邺东沿海地域。若论真格,还算她半个母国人。
只是囡囡一称,承了姜小姐的情,担不起则个。
这般做着心理建设,忽被里间呼唤打断,凌隐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对着围裙加身,于灶台前忙前忙后的妇人轻柔吐出句:“欸,是我,璧姨。”
说罢便挪桌添椅,要去接盘布膳。
“呀!”欧阳璧却撤了撤手,示意她莫管:怎又做这些活计?你伤才好没多久,我来就行。”
朝夕相处,并非作假。二人情感互托,于凌隐月而言,欧阳璧是有些血脉压制的,说起话来相当有分量。“且也用不上那么些碗箸。”
凌隐月缩了缩脖颈,乖巧应答着“省得了”,鹑鸟似的挪到了最远一方短凳上,再不多言。
捕捉到对方不同以往的无所适从,欧阳璧心有预感,抹了大半的厨袖滞于半空,顿了一瞬,后匆匆捋下,如没事人般为其添米递箸,咧嘴解释道:
“今日休沐,恰逢书馆新进了些孤本,一老二小卯时便往城东去了,回来尚早。”
“这些都是单独为你做的。快尝尝,看这几式菜样可曾精进?”
自姜瑗出事,欧阳璧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药石无医。凌隐月来了才好些,不必只将一些事寄托于虚妄之中,开始捡起先前所擅之事。
一家人心知,并非凌隐月派来的医者是什么神人,不过万事由心,有了寄托,有了新的期盼,寒心自渐回暖。
思及此,凌隐月上扬的嘴角怎也压不住,双手捧起小碗,一一接过欧阳璧衔来的吃食。
民间没有诸般规矩,她入乡随俗,饭桌上向来健谈。
今日人少,欧阳璧又总喜欢看她吃东西,每每都要被盯出个洞来,羞赧之下,她干脆食不言寝不语,埋头风卷残云。
那头,得见其依旧进得香,欧阳璧放下了心,思绪渐渐转移。
她知晓凌隐月缘何异常。
这丫头好心,怕吓着他们,不曾告知宅外那些便衣人为何方神圣。然他们老爷树敌不少,她亦非白丁,一干上峰、同僚画像,早烂熟于胸。
不巧,前日出门购菜便撞见与夫君龃龉不堪的沈大人。平日不穿小鞋便不错了,哪会好心串门问安,还嘘寒问暖,一脸谄媚。
故月儿家世,她心中有数。
既出身大户,离开是早晚之事,只是没想到这日来得这样快……
回神便听饱嗝猝响,及一句极为受用的:“璧姨这身好手艺,净便宜我了~”才发觉这丫头闷头不语,一味胡吃海塞,撑着自己了。
关心使然,生怕她凡事憋心里,苦了自己,忍不住开口念叨:“瞧你这一脸心虚,同那臭小子劝服我同意他出去玩闹时一个样子。”
“呃——”被戳中心事,夹到一半的羊肝饼滑落偏离,沿着碗口发出一声脆响,口中之物也险些喷出。
捂口苦笑间,凌隐月刚想说失了礼数,怪不好意思的,却对上埋于晨曦中的一眼温情笑意。
如春日中盛开的金英翠萼,温暖灿烂。
只是二人对坐着,侧面迎光。通透之下,她看不清暗面阴着的那半张脸,恍惚觉得,平日那张慈爱宽厚之面,一半似在笑,一半似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