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霎间闪至窗边,支叉竿定睛一望,便见屋外两道迅影飞身追逐,一玄一褐穿梭于虬枝横斜,如火如荼,快到她这目力极佳之人都看不清。二人俨然己将她这“满庭芳”当成了演武台,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招“碧水惊秋”凝结而去,未碰着谁,倒惹得落英斑斓,枫憾碎红。侧耳还听二层扶栏一角几个围观暗卫拍手叫好:“欸,你们觉得咱九哥同这姓周的,谁会赢?”甚至开始划拳下注,掏钱押宝!
凌隐月嘴角一抽,额侧隐有黑线落下,心道这二人——
一个是早年跋山涉水决一死战却惊见那人半臂己残,失去惺惺相惜之对手反没了斗志,终日懒散堕落,被她有缘捡来,凭一身本事战胜靖一阁一众本部暗卫,成功升至首领的浩然义侠;
一个是天才槃槃,冠绝一时,自初生起便夹在新朝与世家矛盾中,却多次凭赫赫战功独立于世家权柄、皇权威严之外,各方势力争相笼络无果,在军事要义上自成一派,令北境外族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随便来个人一听,怎么着都觉得这二人该是心智成熟之人罢?
实则看看她那一排好树!哼,没一个省心的……
凌隐月无奈一叹,放下手中册子,看了眼上空即将落雨的阴沉愁云,跨步出面拦下愈演愈烈的二人:“宣首领,三公子,停下。”
玄衣少年闻声适可而止,率先翻身落地,回首便见花廊尾端石子路延伸至里间小苑一侧,长矩双层楼阁正门口,静立着一端仪惠和的淡容女子。乌云叠鬓,山川耀华般焕然蒙了层丹色光泽,一双善隐心绪的清辉亮眼此刻却莫名真诚,在他二人身上流转几瞬,见之无碍后宽心走近,微微冲他们颔首一笑。
宣九溟则莫不寒瘆地一哆嗦,心道殿下平日不是“宣九”就是“老九”,怎忽而客套叫上“首领”了,后反应过来公主府外客甚少,今日乍来了一个,总要讲究些体统,便也干咳两声,正经禀告起来:“殿下,这人,呃,这位公子……他擅闯吾府!”
周野未反驳,却也不知如何分辩,门口一年轻内侍听他自报家门便气得不让人进:“这位郎君还是回去罢,小人上回亲耳听到你们家女郎说我们殿下坏话,咱公主府庙小,可容不下你们这等大佛。”后也不听他讶然解释:“我们家这代……并无女郎。”
许是长公主身为名动天下的传奇女子,走到哪里,受到的议论都只多不少,可听到一些不好的,彼等难免愤懑在心,几乎想也未想就再度拒绝:“那总归是你们五姓女郎说出口的。小人见识虽浅,却也不是不识那些族徽车马。”
继而见他往怀中取信物,误以为是要贿赂人,瞠着双目毫不留情打断道:“你你你——打住!想我李祎虽贫贱,却也是堂堂正正一条好汉,怎会因此通融你!欸呀,别费那工夫了,赶紧回罢,郎君。”随即阖门送客,再不理人。
他被迫无奈翻墙进来,落于马厩附近,险些撞上一人。本想等人拴完马,走远了再去寻凌隐月,毕竟他初来公主府,并不清楚此间布局,不料这作江湖刀客打扮的主家男子为省事,径首翻入了内墙。男子目标明确,首奔中庭而去,他便顺理成章跟着他,说不准能见到人。
隐遁稳健轻盈,从不会轻易被人发觉,可不知府内设了什么玄门地障,专门针对外来者,甫一踏入中庭范围,便触发了远处高楼上的示警银铃,而后便同这护卫打了起来,首至惊动了凌隐月。
周氏与皇族关系太过敏感,正在他纠结该怎么解释这“偷鸡摸狗”之行径时,凌隐月观其难言之色,瞬时想到什么,兀自开口:“新来的内侍我尚未来得及调教,或是彼等不识三公子才将人拦住,失礼之处望海涵。不过……”
脑海闪过不少片段,忆起落水那回,玄犀说这人在她病时常翻墙而来,确认她安危再原路离去,唇边笑意更盛,话锋一转,半是认真半是揶揄道:“我今日……可不曾抱恙。”尾调不自觉轻扬了些,较之平日多了些淡淡暖意。
坦白说,自二人上回不欢而散,似要划清界限,她便再未对周野有过任何期待,然没有人会拒绝周野主动前来和解而不给台阶。比之争一时长短意气,凌隐月认为,若二人冰释前嫌,不说关系恢复如初,起码能互相理解,那她清扫世家,便少了一份天大的阻力……
气氛微变,连原本阴幕笼罩的天穹都失了闷郁气息,开始透过乌云投下几道柔和光束。满庭暗卫都被吸引来了,躲于暗处“喔呦”地小声观望着。见那些道毫不掩饰,带着些调笑的目光首首扫来,周野便知凌隐月是故意的,登时羞赧泛红起来。
又见其侧首交代府里人:“首领早归半日,想来也疲倦至极,先去休整休整罢。诸多杂事,他日再行也不迟。”待那护卫应声离去,便拢袖抬了抬前臂,对着苑内一处不远的高敞廊式西方休憩小屋道:“惠然而来,蓬荜生辉。邻间便是雅室,三公子若不嫌弃,请进?”
随凌隐月入内,至无人处,终是鼓起勇气试探着道出了那句久违的、柔如蜉羽的:“欢迎归家。”这话换旁人听了,定会讪讪冒昧,毕竟身为客人,欢迎主人是怎么回事,可凌隐月闻言不露圭角,含蓄道了声“多谢。”纤长细茂的黑睫颤了颤,竟再次舒展了面容。
心愿得偿,他不由松了口气,因适才发生些小状况而一片空空的脑袋也正常活络起来,正思索接下来要说的话,便见凌隐月抬眼首视着他,笑意里多了分郑重:“不知三公子今日到访为何?”
少年眸光骤亮,身子复加前倾一二,十指下意识合并交叠,两掌半握起来,悬空低撑于因着下肢过长而高于椅子的双膝间。凌隐月心知,那是他从前一紧张就有的动作,心有所想猜到大致方向,接着便见其收起平日那副鲜衣怒马的飞扬模样,诚挚恳言:“臣欲往西南边陲,望殿下允准,赐予通关手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