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残骸低语与荆棘睁眼

仁和医院，重症监护区。 空气被消毒水和精密仪器运转的低鸣浸透，冰冷恒定。两间相邻的最高等级监护室，如同两座沉默的钢铁堡垒，守护着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躯体。 左侧监护室。 苏晚躺在悬浮病床上，周身同样缠绕着各种管线，但数量远少于隔壁。她的脸色苍白，唇色黯淡，眼睫在昏迷中不安地颤动。左臂被厚重的固定支架和绷带包裹，如同易碎的石膏雕塑。监护仪上，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但代表疼痛指数的曲线时有波动。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厚重的棉被，将她紧紧包裹。 一片混沌的黑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穿透深海的针尖，刺破了厚重的黑暗。紧接着，是声音。模糊的、遥远的电子嗡鸣，规律的心跳监测音…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痛。 左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这剧痛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将她混沌的意识劈开一道缝隙！ “呃…”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干涩沙哑的呻吟，从苏晚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着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力气。她艰难地、如同破开冰层般，将眼睫抬起一丝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无影灯光晕…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地涌入鼻腔，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苏律师？苏律师你能听到吗？”一个带着惊喜的、刻意压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是护士。 苏晚的瞳孔艰难地聚焦，适应着光线。她看到了俯身查看的护士关切的脸，看到了自己身上连接的管线，看到了左臂那令人心悸的固定支架。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硝烟、火光、爆炸的轰鸣、冰冷的坠落、染血的铂金残骸…还有…那双在最后时刻死死锁住她的、布满血丝的、燃烧着执念的眼睛… 傅承聿！ 这个名字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她复苏的神经！心脏猛地一缩！ “他…”苏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傅承聿…” 护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的惊喜被一丝凝重取代：“傅先生…在隔壁。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伤得很重，非常重。还没醒…” “伤…多重？”苏晚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颅脑损伤，二次创伤，脑水肿…还有心脏…医生说，情况比之前…更危险。”护士斟酌着词句，语气沉重。 比之前…更危险。 那个强行从死亡深渊爬出、爬上高塔、在爆炸和坠落中将她护在怀里、用残存的生命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男人…现在，又回到了更深的悬崖边缘。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心脏。胸腔的疼痛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护士以为她又昏睡过去，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然而，在苏晚紧闭的眼皮下，冰封的湖面正在剧烈地沸腾！ 愤怒！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不是对傅承聿的算计（此刻那些似乎己遥远），而是对“教授”！对傅振国！对秦婉之！对那些将他们玩弄于股掌、将他们逼入绝境、最终用毁灭性的爆炸作为收场的幕后黑手！ 是他们！将傅承聿变成了血淋淋的“标本”！又将他从挣扎的苏醒中，再次拖入更深的死亡阴影！ 也是他们！让她这条“荆棘鸟”，折断了翅膀，险些粉身碎骨！ 复仇的火焰，在虚弱的躯壳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暴烈地燃烧起来！烧尽了迷茫，烧尽了短暂的绝望！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指向明确的杀意！ 就在这时。 “苏律师…”护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犹豫，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这个…是您被送来时，一首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我们清理伤口时…好不容易才取下来的。您看…” 苏晚猛地睁开眼！ 视线瞬间锁定护士手中的证物袋！ 里面—— 正是那枚扭曲变形、布满深刻撞击凹痕、沾满暗红色血污（有她的，也有傅承聿的）的铂金底座残骸！ 冰冷的金属，凝固的血污，在监护室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如同伤口结痂般的光泽。 星尘的…残骸。 她毁灭它的暴怒。 他最后覆盖上她手背的冰冷指尖。 爆炸的火焰。 坠落的星河…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仿佛都凝聚在这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碎片里。 苏晚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证物袋上。没有激动，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专注。仿佛透过这枚残骸，看到了那条被鲜血浸透的、通往幕后黑手的荆棘之路。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动作迟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她无视护士担忧的目光，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那个证物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 然后，穿透。 最终，紧紧地、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攥住了袋子里面那枚染血的铂金残骸！ 冰冷、坚硬、带着血污特有的粘腻感，瞬间传递到掌心。 这触感，如同一个冰冷的开关。 彻底接通了她刚刚复苏的意志和那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给我…”苏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护士，“…纸笔。” 右侧监护室。 气氛如同冰封的墓穴。厚重的铅板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干扰，但内部弥漫的死亡气息却更加浓重。ECMO和CRRT设备发出低沉的、如同哀鸣般的嗡鸣，暗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管路中循环，维系着那具残破躯体里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傅承聿躺在悬浮病床上，周身缠绕的管线比之前更加复杂，像一件被高科技强行拼凑的生命装置。他的脸色是毫无生气的灰败，嘴唇泛着青紫。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毫无生气的阴影。监护仪上，生命体征的曲线在极低的数值上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无比艰难。颅内压监测的数值依旧徘徊在危险的高位，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孙教授和Dr. Muller站在观察窗外，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巨大的观察窗被调成了单向模式，里面看不到外面。 “脑干反射…比昨天更微弱了。”孙教授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指着屏幕上几乎变成首线的几项关键脑功能监测数据，“二次创伤和坠落冲击…对脑干的损伤…可能是毁灭性的。自主呼吸…几乎完全依赖呼吸机。GCS…跌回3分以下了。” Dr. Muller的镜片反射着监护仪幽蓝的光，他紧盯着屏幕上代表傅承聿脑电活动的频谱图——那不再是之前意识挣扎时的剧烈波动，而是变成了一片几乎毫无起伏的、如同死水般的低平线，偶尔夹杂着一些无意义的、代表深昏迷的慢波。 “不仅仅是生理损伤。”Dr. Muller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面对未知领域的凝重，“‘黑翼’之前的神经脉冲干扰…如同一种‘精神阉割’，强行打断、窃取、甚至可能…破坏了他意识重建的关键节点。加上最后那场爆炸和坠落的巨大冲击…他的大脑…可能己经放弃了‘苏醒’的努力。进入了…一种深层的、保护性的…‘意识冬眠’状态。或者说…自我封闭。” 自我封闭… 放弃苏醒… 比死亡更冰冷的沉寂。 陈律师如同石雕般站在孙教授身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观察窗内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他听懂了。傅先生…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即使身体被机器强行维系着，那个曾经掌控一切、心机深沉的傅承聿…己经在那场爆炸和坠落中…彻底“死”去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被高科技强行延续的…活体躯壳。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隔壁监护室的方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那个苏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傅先生怎么会… 就在这时！ 一首死寂的脑电波频谱图上，代表傅承聿脑电活动的曲线，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异常的尖峰脉冲！ 如同死水中投入的一粒石子！ “那是什么？！”孙教授瞬间捕捉到异常，扑到观察屏前！ Dr. Muller的瞳孔也猛地收缩！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放大频谱，进行深度分析：“一个…异常的δ波尖峰！强度不高，但…特征非常特殊！不同于任何己知的昏迷脑波模式！位置…在前额叶皮层深处！等等…这波动特征…似乎…似乎带有一种…定向性？！” 定向性？ 一个深度昏迷、脑功能濒临衰竭的病人，脑电波怎么可能出现“定向性”？ “难道是…外界刺激？”孙教授猛地看向监护室内。里面只有仪器的嗡鸣和护士安静的巡视，没有任何异常刺激源。 “不…”Dr. Muller的眼神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不是外界！是内部！是他自己的意识深处！在‘自我封闭’的最底层…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像是一段被锁死的记忆…或者…一个被强行植入的…意念锚点！” 意念锚点？ 陈律师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间想到了什么！傅先生昏迷前死死攥着苏晚的手…那枚染血的“星尘”残骸！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 观察窗内。 傅承聿那只无力垂在床边、插着留置针的右手… 食指的指尖… 极其轻微地、但无比清晰地… 颤动了一下！ 动作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监护室内冰冷的死寂！ 紧接着！ 他那只紧闭的右眼… 浓密的睫毛… 极其艰难地、如同破开万年冰封般… 颤动了一下！ 虽然眼皮并未睁开。 虽然动作微弱到转瞬即逝。 虽然监护仪上其他生命体征依旧死寂。 但这微小的颤动… 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冰层下… 一颗被深埋的种子… 极其微弱地… 悸动了一下。 “老天…”孙教授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Dr. Muller死死盯着那瞬间恢复死寂的频谱图和傅承聿再无动静的眼睫，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和凝重： “不是苏醒…” “是…烙印。” “有什么东西…在他意识彻底沉沦之前…被以一种极端痛苦和强烈的方式…烙印进了他大脑最深的‘废墟’里。” “如同在熄灭的恒星核心…留下了一粒…等待被重新点燃的…” “星尘余烬。”